正月十六早朝,正德冷冷的看着玉阶下的杨廷和,双眼仿佛能喷出火来。众位大臣谁都不敢说话,眼下皇帝正在气头上,谁愿去触这个霉头?就是平日深得正德宠信的超武侯爷,今日也乖乖的闭上了嘴。

气氛一时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兵部尚书王琼偷偷看了一眼正一脸愧色跪于殿前的杨廷和,心想,老伙计,你不是说霸州的事已经安置妥当了吗,怎么刚过几日又弄出这么多破事来。

王琼微微一叹,又看了一眼前面的李东阳和李月轩。昨日王景隆回家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对,王琼担心儿子,便问了问可是有什么事。王景隆哪敢跟他老子说实话,敷衍了几句,就回了房。

然而王琼对这个小儿子却是宠爱无比,见儿子闷闷不乐,又不肯告诉自己,便叫他夫人去问了问,王景隆平日对母亲比较亲,有什么心事也比较喜欢跟她说,王夫人听了王琼的话也有些心急,便跑去问了问儿子。王景隆与母亲倒没什么秘密,便满心愁苦的把在楼外楼中遇到玉堂春的事说了出来。

王夫人一听,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那玉堂春现在已是人妇,所嫁之人又是当朝权势第一的李家,如何还可能有回转余地。他安慰了儿子几句,便去跟王琼把这事说了说,王琼一听,顿时气的脸色发青,他还以为这个宝贝儿子为了什么事而愁眉苦脸,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王琼当初对王景隆去青楼游逛就十分不满,奈何王景隆根本不听劝,每次都偷偷去,王琼不给他钱,他就跑去找母亲和两位哥哥要,把王琼气的半死。

后来王景隆稀里糊涂的把正德给打了,这才怕了,王琼也担心朝中有人拿此事作文章,便急忙带他一起去金陵上任,哪知隔了这么久,这小畜生竟然还念念不忘人家的妻子,真是愚蠢之极。王琼和夫人商议着,决定干脆给儿子定门亲事,让他从此断了念想,好好过日子得了。

不过王琼并不知道,其实经过元宵节在楼外楼与李月轩一家人相遇后,王景隆已经渐渐想开了。

此刻,王琼心觉对李家有愧,本想请李东阳为杨廷和说两句好话的,也不敢出声了。

大学士张彩、吏部尚书曹元、礼部尚书秦淮玉、刑部尚书洪钟、工部尚书费宏、左都御使陈金、右都御使马中锡以及大理寺卿燕忠等人都垂着头,一个个也是缄口不言,不敢为杨廷和求情。

奉天殿里一时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的见,把殿上那些小太监都紧张了起来。过了良久,正德才重重叹了口气,缓缓道:“免去杨廷和户部尚书一职,由侍郎丛兰接任,霸州之事……就交由李太师去办吧”

众人听到正德只是免了杨廷和户部尚书而已,并未追究他其他的责任,不由都放下了心。

“谢陛下”杨廷和焉焉一叹,叩首谢过恩,站起森来退到了百官中。

正德并未去理会杨廷和,目光霍然看向百官,沉声道:“霸州朝廷已两次赈济,共拨粮五万余石,过冬用的棉袄不计其数,这么多粮食竟然救不活霸州不足两万灾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德是相信杨廷和的办事能力的,杨廷和当初任詹士府詹士时,正德对这位杨师傅的能力就十分敬佩,所以当初李月轩推荐杨廷和入阁,正德几乎豪不犹豫就把他从南京调了回来,说起来当时倒并非全是想卖给李东阳一个人情,而是正德本就有这个打算。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只是在霸州这件事上,正德却是对这位杨师傅失望了。年前朝廷赈济霸州,拨了两万石粮食以及足够的棉袄等物给灾民过冬,没想到年关刚过,竟然就传来死人的消息,他除了向户部问罪还能怎么办?

吃一堑,长一智,被正德训斥后,杨廷和亲自跑去安抚赈济灾民,采取了一系列手段,总算平息了百姓的怨气。谁知他回京才几天,竟然又传来霸州已经没粮可赈。

听到这些消息,正德哪会不气的。一向办事谨慎,被他当作恩师尊敬的杨廷和,竟然在这种民生大事上这么不谨慎,身为朝中重臣,不管他是疏忽还是别的原因造成的,都是不可原谅的。

李东阳等人听到正德的话,都垂下了头。这粮食哪去了,他们又哪知道。杨廷和当初到霸州后立即把知府给办了,而且还彻查了粮仓,竟愣是没找到一粒粮食。当真是见了鬼了。

霸州知府一问三不知,杨廷和查过他的底细,又非贪墨之人,杨廷和拿他没办法,也只好让他回家养老。这事他也着实无奈,只有暗暗留心着,几日后便回了京。

谁知道他前脚刚走,送去的粮食又不见了。难不成霸州还养了只饕餮不成?

静了片刻,李东阳见百官一个个都耷拉着头,只好硬着头皮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这些粮食不可能无故消失,定是有人暗中把粮食掠走了。最近霸州绿林似乎蠢蠢欲动,会不会是这些贼寇暗中搞的鬼?”

“霸州绿林?”正德微微愣了愣,璇即道:“李阁老细细说来”

李东阳也不过是猜测罢了,并没有什么实际根据。听到正德相问,沉吟了片刻,只好推测道:“前些天十二道巡察御使刚刚回京,他们向内阁上呈各省情况之时,有一分提到了关于霸州的,据说霸州一地,很多灾民在过冬时,没有衣食后纷纷都投靠绿林,当了贼寇。年前年后,人数已然有上万之多,贼势大增。然而臣在想,光凭一些绿林贼寇拿什么养活这么多人,莫非还会变出钱粮来不成,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蹊跷”

李东阳一边说着,自己也愈发觉得不对劲,以前他都还未去细想这件事,今日经过自己这么一点,竟发现了这么多问题。

正德也不由听得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沉声道:“李阁老是说,朝廷拿去赈灾的两批粮食很可能就是被这群山贼给偷了?”

李东阳微微迟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这下满朝文武都不由脸色一变,绿林偷盗朝廷赈济的粮食,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一帮大臣一想起最近大明兵灾不断,该不会又有人想学太祖了吧。兵部尚书王琼顿时一身冷汗。他深知那些绿林好汉天不怕地不怕,拉起几千人就敢造反,若是真像李阁老说的那样,那霸州的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陛下,既然已经知晓霸州那帮土贼有此大逆不道之心,朝廷应该立即派大军把霸州绿林一并铲除了”正在大家都脸色凝重的想着其中的利害时,兵部侍郎路完忽然朗声道:“古来聚啸山林者,无不是为了跟官府作对,若不是陛下仁慈,臣以为就是他们没有偷盗朝廷赈粮也该剿灭,现在这帮贼寇竟然敢图谋不轨,臣愿带兵前往诛灭”

“路侍郎,李阁老也不过是猜测而已,事情还未查清你就这般带兵前去清剿,似乎有些不妥吧”路完说完,王琼便开口反对了。

“有何不妥,他们是贼我们是官,官杀贼向来不需要什么理由,王尚书莫不是以为那些贼寇还会向朝廷投诚?”路完冷哼一声,对于这个新上司他其实一直都不满。当初曹元迁任吏部尚书,路完满心以为自己肯定是兵部尚书的不二人选。哪知道竟然杀出个酸腐书生王琼。

王琼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了,哪会不知道路完的心思,眉头不由微微皱起,冷冷道:“路侍郎这么做与那些山林贼寇有何不同?”

路完还要再说,一旁的吏部尚书曹元不想见到自己曾经的得意下属因为一点小事而跟上司把关系闹的太僵,忙出来打了个圆场道:“路侍郎,王大人所言没错,朝廷若是没有查明事情真相,便贸然用兵,的确不妥”

路完见曹元开口,心中顿时一凉,心有不甘的看去,曹元向他使了个眼色,他若有所悟,这才乖乖的闭上了嘴。

正德坐在龙椅上,听王琼和路完争吵,微微一叹,璇即看向李月轩,道:“月轩,霸州之事你就去一躺吧,朕准你便宜行事,直隶各州府皆受你调遣”

李月轩在旁一直安静的听着,其实对于老爷子的猜测,他也觉得似乎有这个可能,然而他心里却始终觉得这事和忽然像消失了一样的闻香教有关。

李月轩向正德长长作了一揖,领了旨。然后与李东阳默然相视,同时叹了口气。刚回家几天,看来又要离开了。好在霸州离京不远。

散朝后,李东阳和李月轩一道回家,一路上老爷子脸带郁色,看了看李月轩欲言又止。

李月轩知道爷爷有话对自己说,便先开口问道:“爷爷可是有什么要和月轩说的?”

李东阳眼中闪过一丝苦色,凝视孙儿久久,才喟然道:“轩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杨廷和身为内阁大学士,爷爷告老后他定为内阁首辅,现在连他都办不成的事情,你去后若是办成了,那能说明什么问题”

李东阳这么一点,李月轩顿时一惊,他始终是太年轻了,很多事情都没想过,正如老爷子所说,连内阁下任首辅都办不了的事,他这个小侯爷却轻松办好,那会出现什么情况?情况只会是他的名望恐怕就是连内阁也不能相比,过不了几年李东阳必定要卸任的,到时候李月轩在朝中的地位必定是无人能及,就连内阁这几位大学士都是他向正德提议入阁的,试问还有谁能与其争锋?届时,李家遍布在朝中的门生故吏,恐怕就不会把内阁放在眼里了。到时候正德会怎么看待李家?

树大招风,月盈则缺,满找损,谦受益。老爷子可谓看的清楚。一语便点破了事情的关键。

李月轩一身冷汗,愣愣的看着李东阳,道:“爷爷,请您教教轩儿该怎么做?”

李东阳疼爱的拉过李月轩的手,道:“你入朝时间不长,但因为陛下恩宠,如今已经位极人臣,富贵已极,长此下去,即便陛下再相信你,恐怕也会心有忌惮啊,何况你与两位公主间……”说着,李东阳淡淡一笑,向李月轩忠告道:“轩儿,若是你与两位公主真能成就好事,成亲那日便是你退出朝堂之时,否则我们李家祸不远矣”

李月轩深吸了口气,静了半晌,才向李东阳长长作了一揖,道:“谢爷爷指点”

李东阳点头一笑,对于这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儿当真是说不出的喜爱,完全当成了自出一般。李东阳见李月轩满脸的后怕,慈蔼的笑了笑,然后拉着他进了出了宫门,向李家而去。

三日后,李月轩秘密向霸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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