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粥的空档,傅倾饶到底没忍住,进屋瞧了男子一眼,看他睡着了,方才松了口气。

他显然是累极了,睡着的姿势与方才傅倾饶看他躺下时一模一样,想来分毫都没挪动,直接睡了过去。

也是,疼成那样还非得逼自己到那个份上,必然身心俱疲。

傅倾饶看他穿着她的衣裳,躺下后不止是腿和手臂,连紧实的小腹也露了出来,生怕他真的得了风寒,便蹑手蹑脚走过去,想要给他盖上被子。

哪知她刚靠近他一尺之内,睡着了的他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她探出去的手。

傅倾饶浑身一凛,正想抽回手,可他眯着眼看了她一眼后,就将手松开了。

看到眼前之人再次合上双目,傅倾饶晃了晃手,见他真的没了反应,这才轻轻给他盖上了被子。探了探他额头,已经不烧了,就放下大半的心来。

大米变得软糯,粥香四溢之时,男子终于醒了。

傅倾饶这回不准他再任性了。刚才他走那么一遭她都心惊肉跳半天,再来一次估计饭都要吃不下。

扶着他坐在**,又抱了床新被子靠在他身后当靠枕,弄妥帖之后,这才用饼卷了切好的卤肉和黄瓜搁到他的手里。

她盛了两碗粥,自己吃得干了喝口粥的时候,就也给他舀一勺子喂到他唇边。

他刚开始还抵死不从,嘴巴闭得死紧。后来发现眼前这位少年是个脾气死拗的,他不喝少年就拿着勺子不吃不喝在那里瞪着他,只得放弃了抵抗,顺从地将粥吃下。

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好多了,两人间倒也有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

再后来,傅倾饶吃饱了停了下来。但他一个大男人饭量比她大了许多,她不过吃了一张饼,他已经三张饼下肚了,而且明显没饱。她就又给他卷了饼,继续隔一会儿喂他一口粥。

此人显然出身极好,举手投足间贵气内敛,虽然饿狠了在大口吞咽,但看上去却不骄不躁,不紧不慢,有种深入骨髓的矜持。

傅倾饶别开眼,搅着粥想着,明早得多买点吃的搁在家里。今天白天走前就给他留了三个包子一碗汤,显然是不够的。

收拾完碗筷,傅倾饶边扶着他躺下,边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又道:“……我刚刚在大理寺任职,七品评事。”

左右她的姓名官职不是秘密,有心打听一下也能知晓。眼前之人是个心思重的,自己提前说出来,省得他猜七猜八地影响了治疗效果。

她这样说了,对方半天没回应。

傅倾饶早已料到这个结果,虽说心里头多少有点不舒服,但自嘲一笑,转瞬就也忘了。

被仇家追杀成那样,他不愿说他的身份,那便罢了。

谁知她烧好了热水,准备给他擦身换药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我序齿排至十一,你且唤我十一吧。”

许是太久不开口的关系,他声音依然带了些沙哑。

虽然他说的不是真实姓名,傅倾饶倒不介意,反而松了口气。后来给他扒光衣服擦身上药时,因为没了芥蒂,就也麻利许多。

十一明显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全身□□在人眼前,他也只是微微合了眼别开头,似有羞赧,却没局促不安。

只是傅倾饶触到他肋骨和腿骨的伤时,他的眉心拧得死紧身体微颤,显然疼得狠了,却始终忍着一声不吭。

傅倾饶感受到了,到底没忍住,说道:“明天你别再乱跑了,万一出点岔子,伤就不容易养好。”今天他穿的那身衣裳,都被汗湿了。

他一直不说话,但不说话本身也是一种表态。

傅倾饶深知劝不了他,只得深深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给他换上新买的棉衣。

这样一番下来,她已经累得快要脱力,大概地收拾了下自己,又在手掌上抹了点药,将一床被褥随意铺到榻上,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前一天没睡好,这一回补了个足。第二日早晨醒来,手上的伤都已经结了痂。

傅倾饶本就和衣而睡,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十一,谁知**没了人。

当她在屋外原处找到那个直立的身影时,直接被气到没了脾气。

很好,敢情她前一天说的都是废话。

这人伤成这样了,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这地方来吹早晨第一道寒风,真不知该叹他武艺高超气息拿捏得好,还是该赞他不怕死。

傅倾饶心里窝着火,不想理他。洗漱完出门买了饭,拿进屋里自顾自地吃,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吃了两个茶叶蛋后,十一走到了她的身边,一点点拽过旁边的凳子便要坐下。

听他费力拉着凳子发出极慢极慢的“吱啦”声,傅倾饶眼皮跳了跳,到底是按捺不住了,小心地夺过他手里的凳子,怒目瞪他,“真当自己好全了?回屋里躺着去!”

十一静静地和她对视片刻,竟然一句话也不多说,就往里去了。

傅倾饶松了口气,把吃食,粥、水都搁到床边的矮几上一列排开,扶着他靠坐好后,又翻出来几本书,搁到床里侧给他无视时消磨时间。

看时辰差不多了,急急地叮嘱他几句便要离开,却被十一唤住了。

“你在大理寺可有机会见到秦点暮?”

他说起刑部右侍郎的名字时如此顺口如此理所当然,傅倾饶不由自主就停了步子回头看他。

“曾见到过两次,不过得碰运气,下一次说不准是什么时候。”

十一淡淡地点了下头,“那你下次看到他时,找个机会和他说声我在这里。”

傅倾饶仔细想了想这种可能性出现的几率,说道:“要不我还是等下寻机去刑部找他吧。”

“不必。不急于一时。”

时间不那么重要,那就是不动声色避着人是最主要的了。

傅倾饶想着有了刘大人的案子,秦点暮或许还要来寻段溪桥,那个几率也许没她想象得那么小,就应了下来。

再一看时辰……

“我回来前你别乱动!”丢下这句话,傅倾饶急急火火地跑了。

十一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听到大门落了锁,就拿起白菜肉馅的包子吃着。另一手也没闲下,去到那小堆书里翻拣着。看到一本兵书时,修长的手指微顿,将它抽了出来。

其实傅倾饶来得不算晚,她今日特意提早了些,是想知道乔盈的状况如何。

不好直接贸贸然开口就问,她从昨日在大理寺门口被段溪桥训斥之事入手,问那时段大人因了什么事情扰了心情。

有认识的评事告诉她,昨天提了好些个人过来问话,不过大部分人都只记下了口供便放回去了。

王寺正在一旁说道:“傅大人,昨儿还有位鞋店的老板娘提到了你呢。”

傅倾饶故作惊讶,问:“谁?怎么说的?”

有人不甚在意地丢了个簿子过来,“你自己瞧吧。”

傅倾饶粗略扫了几眼,看到乔盈名字后停了下来。

乔盈只说了因为进布匹时和傅倾饶结识,虽然不是特别亲近,但也算相识,故而偶尔遇到了会交谈几句——原来昨日傅倾饶前脚刚走,后脚大理寺的人就到了乔家鞋庄。那些人里有认得傅倾饶的,问询的时候多问了乔盈两句。

这倒也没什么。乔盈每年去找傅倾饶,都是用的进布匹的借口去西北部,查也查不出什么。

至于她其他的口供,无非是说与刘大人见过数次面,刘大人在她那里订过不少鞋子,诸如此类。

傅倾饶将簿子一合,交到同僚手里,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乔老板。昨日我去了她那里一趟,回头一看身上挂着的玉坠子少了个,本想去她那里找找看,结果关了门,原来是被咱们的人叫来了。”

有人就笑,“那你今日得空了再去吧,这回人可是在了。”

傅倾饶正想将话题引到昨日抓的人身上,就有人抢先提起了。

“旁的事都是细枝末节倒也罢了,京兆尹大人的事情倒是有些棘手。也不知怎地,段大人竟是把他给弄了进来,还不准人去探视,说是今日要亲自审问。”

开口的是个寺丞,姓孙,平日里话不多很少与下属笑闹,此刻难得地插了进来,可见昨日之事让他憋得狠了。

另有个评事按捺不住,问道:“孙大人可知因为何事?”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段大人只拿了文书给他就将人带了回来,大家都不晓得其中缘由。你可知否?”说话间,孙寺丞竟是将视线转到了傅倾饶身上。

瞬时间屋内人齐刷刷都看向傅倾饶,个个神色期盼眼带希冀。

傅倾饶唬了一跳,摸摸脸,被看得莫名其妙。

难道她长得像段溪桥肚中蛔虫?

段溪桥明面上用了什么借口她哪里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