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公主殿下。”

傅倾饶工整行过礼后,直起身来,恭敬立在一旁。

慧宁公主绕在她身边缓缓行着,华丽的裙摆迤逦而过,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极为绚丽耀目。

傅倾饶只作看不见,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

轻柔的熏香远离又飘近时,衣物拂过地面的沙沙声也停了下来。

“呵。”慧宁公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倒真是个妙人儿。身子比女子还要娇弱,脸蛋儿比女子还要柔美。啊,还有心思玲珑,比女子还要细腻三分。指错了路都没上当……有点意思。不错,不错呐。”

她长相本是偏于温顺清雅,如今穿了这样鲜艳的衣裳又作出这样冷言冷语的讥讽模样,反倒显出几分艳丽来。

傅倾饶身高在女子中也只不过是中等罢了,再加上很瘦,作男装打扮时与其他男人相比更显瘦小,当真有种风一吹就倒的感觉。

同僚中也不乏拿这个开她玩笑的,傅倾饶全都没当回事,不过一笑置之。可那些人都是善意的玩笑,与眼前之人的冷嘲热讽全然不同。

——大公主先是故意布局想让她走错路,发现她没上当后,又特地跑来堵截。

原本被眼前这位记恨上就是无妄之灾,一次就也罢了,如今看来,却有将要无穷无尽下去的势头。

傅倾饶心里头郁闷得紧,当即抱拳说道:“不知公主寻微臣何事?”

慧宁公主柳眉倒竖,伸出一指指了她冷哼道:“谁要寻你?十个你加起来,也无需本宫费那心思!本宫不过是看这干干净净的路上跑来了不干不净的东西,所以来驱赶一番罢了!”

傅倾饶心中大怒。

这人刚才自己说漏了不肯承认就也罢了,凭什么出言相辱?

她慢慢直起身,目视前方,点点头道:“是了,我说哪里不对呢,原来如此。刚才我从这里走的时候,明明是纤尘不染清香四溢,现在再看确实芜杂遍布臭气熏人了。”

大公主摸不着她这番说辞是为了何事,正欲拦住她怒问,却被傅倾饶轻挪几步给避了开来。

还未等大公主反应过来傅倾饶是怎么闪开的,她已在几尺外站定,朝大公主相当随意地拱了下手,“多谢公主提点。微臣先行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大公主上前拦她,当即快速离去。

大公主没听出她话中意思,以为她是认同了自己的观点,羞愧之下才作出那般说辞。本欲喊人去追,却发现不过一霎霎的功夫,人已经不见了。

“他一个小小七品官,怎会知道那条路是错的?”慧宁公主沉吟着,就听旁边的少女噗嗤一笑,扰乱了她的思维。

那少女本是和她同来,但方才慧宁公主发难之时她却一直持着旁观的态度,未曾插入只言片语。如今她是听懂了傅倾饶在暗嘲大公主,才忍不出笑出声来。

慧宁公主望见少女明丽年轻的笑颜,心里一阵厌恶。想起父亲的嘱托,又不得不掩饰住心里的感受,平淡地说道:“你不是非要跟着我看笑话么?如今看完了,这便走罢!”方才一闪而过的怀疑此时已被她给抛到了脑后,转而细想等下午宴时再另做打算。

傅倾饶快速行着,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太过冲动,没能管好自己的口。毕竟现在身处宫中,慧宁公主若真要对她发难,绝对是她处于不利地位。

但她却不后悔。只是觉得用的方式有些直接,容易被人抓住话柄罢了。

她紧走几步忽然发觉不对,下意识地去摸袖袋,才发现那一小包芝麻酥不知何时不见了。

回想起下了摘星台时那物还在,她思量着许是方才和大公主纠缠的时候掉了,又或者是悄悄使了轻功走得太急,落在了地上,忙依着原路回头去寻。

她不愿再和大公主撞见,边找边凝神细辨,中途听到有七八人的脚步声传来,她忙闪到一旁避了避。待到大公主和一个少女带着五六个宫女走远了,方才又现身,继续寻觅。

一趟走完,油纸包没看到,她却在方才被大公主拦住的地方发现了个亮闪闪的物什。

此时正当中午,太阳光直直照射下来,那东西隐匿在草丛之中反着亮光,隐约可辨。

傅倾饶踌躇了下,将它拿起,才发现竟是个金指环。此物小巧玲珑雕琢精美,一看便知是女子所有。

拿在掌中,正疑惑着是大公主之物还是她身边少女之物时,傅倾饶突然觉得这个指环的雕花有些眼熟。再一思量,它上面的纹饰竟是和先前在赵、周两位大人出事现场所找出的一只镯子极其相似。虽然傅倾饶叫不出上面的缠枝花样是何植物,但她几乎可以肯定,二者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

她毫不迟疑地将指环收好,又四顾看了看,没寻到芝麻酥,便急急往午宴之处行去。

这一路又留意了下四周,依然没看到正在寻找的点心,心情不由有些黯然——东西虽为寻常之物,却是乔盈一大早特意为她去买,还特意托了秦点暮拿来,如今被她大意丢失。

眼看就要到目的地了,她却在路边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李将军?”傅倾饶望着不住打哈欠的李长亭,愕然道:“你这是……”

李长亭揉揉眼睛看清是她,顿时精神振奋许多。他上下左右打量了她半晌,确保她真的安然无恙后,明显松了口气,“王爷看你迟迟未至,特意嘱咐我来看看。如今你既是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朝傅倾饶一抱拳,也不等她开口,忙匆匆而去。

思及楚云西的诸多关照,傅倾饶滞了片刻,这才继续往里行去。

设宴之处乃是宫中一处赏梅的园子。此时正值隆冬,乃是寒梅竞相绽放的时节。数十张桌案散落在园中,人们边赏花边品尝美食,着实是一桩美事。

傅倾饶置身其中,幽幽暗香萦绕身周,心情便舒缓了许多。不由感叹楚涵宣人虽不怎么样,却真有几分雅致的情怀。

心知自己品阶太低不可能离楚家人的桌案太近,傅倾饶一进去就朝最下首的地方去寻自己的座位。谁料人还没站定,就瞧见不远处斜倚着梅树的一个身影。

那人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把玩着酒杯,惬意随性顾盼神飞,竟不像是在梅园中独酌,而是在那高山流水间,饮酒畅游了。

傅倾饶一时恍惚,想起许多年前,有那么一个肆意飞扬的红衣少年,最喜欢偷偷喝父亲藏起来的好酒。被她发现后,他满身的气度风华瞬间全然不见,只会在拙劣地掩饰后,气吼吼地摆出凶恶样子,对她说:你可不能告诉旁人!若是父亲知道了,我吃板子不说,你也跑不掉的,阿……

“咦?你终于来了?”

那声称呼只叫了一半,便被突兀的轻笑声打断。

傅倾饶惊觉,骤然回神。

她望着眼前之人俊美的眉眼,一时缓不过劲儿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地,竟是惊出满身的冷汗。

段溪桥疑惑地看着她,将手中酒盅往酒壶上随意一盖,腾出一手去拉她,问道:“你怎么了?”

傅倾饶深知是与慧宁公主的见面引发了她对二哥的思念,而慧宁公主对二哥、对段溪桥的心思,让她不由自主将两人联系到了一起,结果竟是不小心走了神。

转回念头,她心中一凛。

这可是皇宫!可万万不能做错事情!

望着段溪桥担忧的模样,傅倾饶歉然笑笑,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拍拍衣衫上沾染的灰尘,笑道:“大人独自浅酌的模样甚是好看,不知不觉看呆了。”

不过一句随意调笑的话,段溪桥却瞬间神色古怪起来。

傅倾饶正奇怪着,段溪桥却将酒壶酒盅猛地朝她怀里一塞,粗声粗气说道:“是爷们的就该去看女人去,看我作甚?你还是不是男人!”

不知是饮了酒还是天气太寒,他面颊和耳根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傅倾饶觉得好笑,心情也舒爽了些,不由促狭地挤挤眼,说道:“当然不是!”

段溪桥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是不是男人’。

可她这句否定说得太理所当然了,噎得段溪桥半晌没缓过劲儿来,靠在旁边的梅树上直皱眉头,斜睨着她,眉梢眼角的鄙夷蹭蹭蹭地往外直冒。

傅倾饶哈哈大笑,将怀里的东西扔还给他,而后掏出路上捡起的那枚指环,递到段溪桥眼前,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吗?”

段溪桥先是摇了摇头说不知,而后又捏着此物看了半晌,最终迟疑着说道:“我怎么看它和那镯子有点像?”

两物一个指环一个镯子,乃是不同类。傅倾饶自然知晓他指的是上面的雕纹,便颔首说道:“我看也像。而且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可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段溪桥反复看了几遍,发现它上面当真没有特定的印记后,便问她是在哪儿寻到它的。

得知是从摘星台到此处的路上,段溪桥的神色越发肃然起来。他将东西交还给傅倾饶,说道:“明日你暗中好好查查,看看这是出自谁的手。今日能在宫中出现这东西,它主子也跑不出多远去,左右就这些人了。”

傅倾饶自然答应下来。

说话间,有公公的尖细通报声响起。

两人听清后,对视一眼,齐齐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

傅倾饶拍拍额头,怅然一叹,“肯定是风太大我听错了。今天的午宴可是接风宴,那些人……这怎么可能呢。”

“我想今天的风不是特别大,你也确实没听错。”段溪桥卯足了力气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宏岳国的使臣,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宏岳国来的会是谁呢。。

其实傅小哥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啊有木有!一路风生水起啊!简直了!【一脸正色的作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