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倾饶深吸口气,紧了紧手中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血肉模糊的场景,努力让自己声音尽量平稳,“且不说其他事是谁做的……当时动刀的,可是你们詹家的人!”

“你胡说!”

“有证有据。断刀、刀痕、人证,一应俱全,你还想抵赖?”

“那又怎样?”詹玉郎撇了撇嘴,“这次那什么断肢案你们也说人证物证都全了……可是我们压根没做过!”

他冷冷哼道:“是了,你们大恒人就是这样狡猾。你肯定是楚涵宣派来的!这样诬蔑人的事情,大恒人做得最是拿手!”

傅倾饶压下心中不住乱窜的怒火,又问了一次:“到底是不是你们做的。”

“不是!我们不屑为之!”

“好一个不屑为之。”傅倾饶将指尖搁在剑锋上慢慢拭过,嘴角勾起个讥诮的弧度,“那你们偷袭平王,又怎么算?再说了,当年定案的时候,虽语焉不详略有遮掩,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下毒的是苗依人,动手的是你们,放火的……”

听她提到围击楚云西之事时,詹玉郎明显气短了下,咬了咬唇。可听到后来,他又有些恼了,“定北大将军那事另当别论。反正,反正我们是不会对温家人使这些的。就算……”他微微别过脸去,“就算对平王那样了,但温家不一样。”

傅倾饶听他这样说,轻轻垂下了头。她的神色被黑夜遮掩,只剩下模糊的一个阴影。

“不同?哪有不同!你能背着家里人围击平王,其他人就不会背着你们血洗温家么?也对,我不该问你。毕竟以你的资历,是不会知道什么有用内情的。”

她猜测楚云西那事十有八.九是詹玉郎私自做的决定,故而赌了一把,有意拿这话激他。

少年人最是受不得这般挑衅。她话音一落,詹玉郎就赶忙辩解:“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就算这事是我独自决定的,但是当年的事情,绝对不是那样的!”

傅倾饶轻轻哼了声,收回剑势剑尖斜斜指地,正欲转身,手臂骤然一紧被人握住。

“不行!这个黑锅我们不要背!詹家和温家,向来是战场上定输赢,哪会用这些拙劣的法子!”

詹玉郎抓着她不放手,激动而愤慨,“温家自百年前新皇建都起就镇守北疆,世代子孙文韬武略皆是当世奇才。我们当年就算派出四叔亲自领兵,都没能打过大恒……你拿平王和温家比?笑话!平王虽不错,但楚家就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楚家?呵。姓楚的算什么东西!诬蔑栽赃,诛杀忠良,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有这样无脑的人来当皇帝,倒不如把大恒交出来,给我们詹家统治!”

少年说得太急切,咳了几声。

他松开手退后半步,好生抚了抚自己胸口,这才声音平缓了点,“祖父、父亲和叔叔们虽与温家为敌,却也敬重他们。平日教导我时,常以温家子弟为榜样。我这辈子没服过谁,唯独佩服护国公。可惜我生得太迟,没能亲眼见到他的风采。如果,如果温家还有人活着,我定然日日扫榻以待,只盼着和他们亲眼一见、当面切磋一番!你说我们那样对温家,我第一个不服!”

一番激昂说辞已毕,他半晌都未听到回音。仔细一看,眼前这个黑衣人虽静默不动,却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努力平复了下起伏不定的心情,戳了戳傅倾饶手臂,问道:“你还好吧?”

面前之人好似被这一戳被吓到,突地转身,狂奔出了屋子。

詹玉郎眨眨眼,看着敞开的屋门,小心翼翼往外挪。眼看屋门近在眼前,只需再前进一步,便可逃出生天。忽然眼前银光闪过,软剑的剑尖已正正指向了他鼻尖处,相距不过半寸。

他全身僵住,伸出一指,想将剑尖往旁边推去。哪知看起来软塌塌的软剑被注入气劲后坚硬无比,他十指都用上后也无法移动分毫。

“妄想逃狱者,死。”傅倾饶声音冰寒若雪,让人不寒而栗。

詹玉郎讪笑几声,垂头丧气乖乖回了屋。

“你所说是真是假,我日后自会查清。若有半句假话,决不轻饶!至于今日之事……”傅倾饶收剑入鞘,眼中杀气凝聚,望向詹玉郎。

少年惊到,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他正欲开口,傅倾饶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当即合上了房门、将屋门落了锁。她细细查看了下,以确保屋门与锁都和刚才她来时一样。

去到四名守卫身边,傅倾饶将他们身上银针的位置尽数找准,这才拽住栓在银针尾部的细线、将四枚银针依次快速拔出。

隐匿在阴暗的角落细看半晌,发现他们茫然地醒来、揉揉脖颈低声说不小心睡着了,她便再次投入夜色,悄悄离去。

第二日早上,大理寺大小官员到了大半了,傅倾饶的身影才出现在大门外。

她神色萎靡地拖着步子进入大理寺,去到屋里头,翻出刑部那案子相关的卷宗,捏着眉头努力凝神去看。

王寺正瞧见了她的模样,凑着无人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等下还要去处理围观群众的纷争问题,吵吵嚷嚷之类的肯定少不了。你这样,怎么撑得下去?赶紧洗把脸,好歹也能精神点。”

傅倾饶心说你一个晚上不睡试试看,就知道洗脸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了。不过对于王寺正的关心,她还是心领的,忙放下手中卷宗,抬起脸来真切道了声谢。

王寺正瞅了眼她搁在一旁的册子,心中好奇,正欲询问一二,就听旁边有人悠悠然说道:“不错啊,休息了一晚上居然还能颓丧成这副尊荣……”

段溪桥半眯着眼望着傅倾饶眼下两个斗大的黑眼圈,扬扬下巴,“一晚上没睡?”

傅倾饶恍然一惊。

这都能看出来?

赶紧摆出正然之色,她认真说道:“思考案件太过专注,没睡好。”

段溪桥凝视她片刻,忽地笑了,“我等下要去一个地方,那儿没那么多人,也比较安静不至于吵得人头疼。你要不要一起去?”

傅倾饶狐疑地看着他,他笑眯眯地朝傅倾饶眨眨眼。

由于从他眼里看出了那么一丝丝的真诚,傅倾饶虽还有些不太确定,但依然答应了。

腊月十八,是定北大将军归京的日子。

大将军楚云西常年镇守边关,非召不得入京。今年皇帝听了新任内阁首辅明大学士的提议,下旨召他回京祭祖。可惜定下此事时日子已晚,又必须赶上二十四日的祭祖,领兵返京已是不可能,楚云西便只带了百余亲兵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方才赶在了这个时候到达。

皇帝对弟弟归来显然很是欣喜,特意一大早就上了摘星台候着,希望远远地就能看到平王安然归来的身影。

此时站在摘星台的高台之上,随波逐流作出翘首以盼状遥望着远方的傅倾饶,心里头的滋味着实难辨。

一方面,想到刘大人的断足便是在这上面的屋顶发现的,心下恻然。另一方面……

她不动声色地稍稍偏过头,用余光快速扫视了下不远处的绯色身影。

另一方面,和大驸马陶行江站在一个场地,虽隔了好几丈远,但她已经被他那如刀如剑的目光给刺得全身多了好几百个血窟窿了,整个背上都给激出来一层鸡皮疙瘩,实在是难熬。

本来以她的品阶,远不够资格上这地方来。她只要安安稳稳地在下面和普通老百姓一起作出欢喜的模样迎接平王便好。

谁知段溪桥简短一句“我的属下”,就轻轻松松把她给带上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贪图小便宜,希冀那片刻的安宁,答应了他!

早该想到那家伙没安好心的。

自作孽不可活。

悲苦无比的傅小哥,目光幽然地遥望着远方,默默将苦成一坨的满心的不甘愿狠命地往肚子里吞。

作者有话要说:和大驸马在一个地方待着,傅小哥真是被坑惨了。。。。。

十一要回来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