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鞋庄白白占了个“庄”字,实际上店面不大,只三间屋而已。但就这么个不起眼的巷角的一家小店,愣是在几年里慢慢变成京城里最著名最高档的鞋店,不得不说,老板娘乔盈的手段着实高明。

她这儿的鞋子,不求舒适,只求样式新颖好看。

当年研制出让鞋子挺括的办法后,她就发现这种鞋有些磨脚。后来又试了许多其他办法,都不如先前的效果好。

后来想了整整十天,她做了决定。

既然好看和舒适没法统一,索性舍去其中一个。京城里有那么一帮人,真正有钱,也犯不着自己多走路,平日里和好友同僚在一起,图的就是新颖别致,拼的就是气势上致胜。

她打定主意,专做这种人的生意。

当时她这样做的时候,还有很多人瞧不起她,觉得女人做事果然不靠谱。但是,她就凭着这剑走偏锋的经营手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让当初嘲讽讥笑她的那些人哑口无言。

傅倾饶走进来的时候,不由也赞叹了下。这里推陈出新的速度着实快。距离上次过来还没几天呢,这里就又推出了一款新鞋。相应的,有一款鞋已经不在架子上了,想来是已经卖够了限定的数量,多一只也不再做了。

乔老板雇来的伙计男女各半,因为客人数量少,故而每天在外间招待的统共也才四个人。

冬日的正午正是大家喜欢出门的好时辰。此时店里有三人正在选鞋,三个伙计正招呼着,剩下来的是个中年妇人,见到段、傅二人进店,便笑脸迎了上来。

还不待她开口,段溪桥已经笑眯眯地低声说道:“大理寺的。”说着晃了晃自己腰牌。

乔家鞋庄的伙计见多了大官,此时也算得上神色如常。请两人坐下后,她又看了傅倾饶一眼,这便进到里间,取了茶来沏上。又有客人进店,她迎了上去招待。

段溪桥端起茶盏一瞧,轻挑眉梢,“哟,君山银针?倒也真舍得下本钱。你说这是因为她心虚呢,还是因为她临危不惧呢?”

傅倾饶干笑两声,不好告诉他那是因为自己爱喝。

上次她来的时候乔盈就让人沏的这个茶,端茶的刚巧就是方才那妇人。没想到她记性倒好,隔了几日还能想起来。

前面的三间店面是用屏风和帘子格开的,现在他们在的这间是当中那个,也就是摆放鞋子的地方。另外两间小的屋子是给喜欢做订制的客人准备的,一边用来招待女客人一边招待男客人。

段溪桥见没人留意到他,起身走到招待男客的珠帘旁,撩起来朝里间看了眼,又回头朝傅倾饶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拖着店主她们,他进去看看。

不待傅倾饶点头,他一个闪身已经进了屋。

他消失的瞬间,一人从里间进到这边,正好看见了他的背影。

来人是个二十七八的女子,长相打扮很是爽利,嘴角轻轻翘着,不开口说话已先带了三分笑。

乔盈将视线从晃动的帘子上挪开后便瞧见了傅倾饶,那三分笑就变作了十分,招手示意傅倾饶去她那边。

傅倾饶跟着进到里间,乔盈拉了她在身边挨着坐下,“听说大理寺来了两个人,难道就是你跟他?”

见傅倾饶点了头,乔盈恼了,指了外头压低声音气道:“那人猴精猴精的,你什么时候跟他搀和到一起去了?嫌死得不够快?”

傅倾饶苦笑,“姐,我现在在大理寺任职……”

乔盈给了她个白眼,心说你就吹吧,调令都还没下来呢。又见傅倾饶神色丝毫不作假,这才有些慌了,“真事儿?”

傅倾饶扶额点头,乔盈眼珠子转转,“难道是因为昨天那事?”

傅倾饶知道自己昨天做的事闹出了挺大动静,铁定瞒不了她,就低低地“唔”了声。

乔盈气得不行,伸出食指朝她脑门上狠狠戳去,“该!让你再没事瞎出风头!真是嫌命长了!”最后一个音刚刚落下,接着就后悔了,忙朝地上呸呸呸猛吐几下,喃喃念叨:“咱们四儿可是要长命百岁的,看我这张臭嘴。”

“姐,”傅倾饶扯了下她的衣袖,心里头酸涩的紧,“真是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过姐姐大可放心,段大人为人不错。”

“不错?”乔盈极为不屑地嗤了声,“大理寺的人能有几个干净的?”看傅倾饶神色复杂,乔盈转念一想,推了推她,“哎,你该不会觉得他行事看起来有些像你二哥,所以觉得他人还不错吧?”

傅倾饶全没防备会听她提起二哥,交握的双手瞬间捏得死紧。

她慢慢垂下头,极轻、极轻地说道:“怎么会。在我心里,哥哥们是最好的。”

乔盈心下也是黯然,有些后悔刚才没刹住嘴。

傅倾饶的哥哥是何等风流的人物?就算是现下他们都不在了,也不是大理寺那帮混人能比得了的。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某人柔和的眉眼……

骤然回神,乔盈扯出个紧绷的笑容,硬生生转了话题,“在哪儿都是待着,好一分歹一分全凭自己把握。只是你这个状况,在京城实在太危险了。官衙是绝对不能住的,改天我给你找处宅子。”

她沉静下来后泼辣之色顿时去了大半,倒多了几分娴雅。

傅倾饶刚点了下头就听出门边有动静,见乔盈又要开口,忙用食指竖在她的唇前示意不可多言,又扬声说道:“多谢乔老板款待,您这儿的茶可是比大理寺的好喝多了。”

“我怎么不记得你在大理寺里喝过茶了?”

门外突兀地响起声音,赫然便是段溪桥。

乔盈猛然站起身来,傅倾饶拉住她,越过她去撩开帘子,惊疑不定地望着门口的段溪桥,“大人,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段溪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朝掀帘子出屋的乔盈看去,面庞却还是对着傅倾饶,“谈生意谈到了屋子里……有什么事非得避开人说?”

乔盈知道这话讽的是自己,抿了抿鬓发,笑道:“段大人这话说的……谈得投契了进屋说两句悄悄话有何不可?难道段大人就没遇到过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段溪桥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投契?本官可没听说乔老板和谁走得近过。”

傅倾饶虽和他认识不久,却看出他这笑容绝不是发自内心,忙拿起桌上的君山银针往他手里一塞,“我就不信大理寺有那么好的茶!”

温热的触感入手,段溪桥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刚刚自己问的那句话。

这么一打岔一停顿,方才的话题就算揭过去了。

傅倾饶刚松了口气,乔盈婷婷袅袅地朝二人走了过来,“段大人可查出什么来了?咱们小本生意,关上今天的门就没了明天的饭吃,您若是查好了,我还要继续卖鞋呢。”

段溪桥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

傅倾饶无奈至极,心说这下麻烦了。

果然,段溪桥忽地笑了,什么也不说,端起茶盏往椅子上一坐,也不喝,就一直在那边使劲撇茶末子。整个屋里没别的声儿了,就他那儿啪嗒啪嗒地乱响。

傅倾饶心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和女人较什么劲儿?匆匆朝乔盈示意了下,扯着段溪桥的袖子就把人给拉了出来。

刚出了屋门,段溪桥就不干了,往冰凉的墙上一靠,冷森森地看傅倾饶,“怎么着?和人说了一通悄悄话,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傅倾饶知道自己能把他拉出来算是他给了面子的,于是乖乖任他发脾气,没敢答话。

看她这低眉顺眼的模样,段溪桥心里头舒坦些了,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勾勾手指示意她跟上,“你猜我在乔家鞋庄找到什么了?”不待傅倾饶答话,他接着说道:“是刘大人订鞋的单据。还没开始做,昨日刚下的订单。”

傅倾饶愕然。

这么冷的天还腐坏成那副样子,那双脚被砍下来可是有好些天了,怎么昨日还去订鞋子?不管人是不是还活着,一个没了脚的人订鞋子……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本人要的。

那订鞋之人又是谁呢?

段溪桥很满意她的反应,“先前陛下派刘大人出京办事,后来就再也没了他的消息。我们查了好几日,都没有查到最后看到他的是人谁,他出宫后的行踪竟是成了谜。如今出现这样一个订单……我看乔家鞋庄肯定有问题,怕你跟那老板娘待一起有危险,故而赶紧把你叫出来了。”

段大人本以为傅倾饶会感激不尽,谁知对方反倒笑了。

“不会的不会的,乔盈可是正儿八经的好人。”傅倾饶断然说道,继而沉思,“既然不是她这边出的问题,那会是谁来订的鞋呢?不如我们去问问她?”转身就要往回折返。

段溪桥拉住她,漂亮的眸子半眯着,审视着她。

见过吃里扒外的,没见过吃里扒外到这个份上的。

一个小小的下属,竟然宁愿质疑他的判断也不去怀疑一个鞋店老板娘……

“切莫打草惊蛇。陛下并未说起刘大人出京所为何事,又吩咐此案要暗中调查,难道你要违抗圣意?”

段溪桥把人揪回来后,心思也活泛开来。

“唉,刘大人现在是死是活,还真难说。”他深深叹了口气。

傅倾饶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顺口接道:“但凡有一线生的可能,我们也不能放弃,要尽快找到他才好。”

段溪桥等的就是这一句。

“是这个道理。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分头行动。我去刘大人常去的茶楼探听消息,你去另外一处寻他。若说什么地方能够藏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还不被人发现的话,非那里莫属。不过那种地方你去早了必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一定得半夜去才行。”

傅倾饶听他说得严重,顿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了,肃容问道:“是什么地方?”

段溪桥卯足力气狠狠地拍了拍她的肩,笑得十分人畜无害,“乱、葬、岗。”

傅倾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