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先前我去查探时,并未能发现其中这许多隐秘之事。”段溪桥轻叩桌案,沉吟着说道:“只是不明白他们怎么能弄去那么多孩子还不被人发现的。着实令人费解。”

“而且,也不知杨大人是怎么发现的这件事。幸亏他还写了这样一份,不然……”傅倾饶喃喃说着,忽地顿住。

她慢慢侧过头,问段溪桥:“杨大人与你并不算亲近对不对?他更器重林墨儒。可是那天他为什么会对你说那么一番话、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段溪桥拧眉,沉默不语。

傅倾饶接着说道:“你说,杨大人会不会是特意提醒你留意一下这个?会不会……大家其实都误解了杨大人?虽然他看上去很不喜欢你的行为处事,但实际上,他其实非常相信你、看重你?”

段溪桥揉着眉心,颓然倚靠到桌案上,长长叹了口气。

“事实到底如何,已经无从知晓。我们还是来看看这个案子吧。”

段溪桥无意识地扒拉着杨大人的笔记,快速翻了几页后,又急急地翻了回去。

他用手指夹住这几页,反复来回翻动着,脸色越来越沉肃。

傅倾饶凑过去,在他来回翻看时仔细瞥了几眼,讶然道:“他可真够大胆的。”

“嗯。”段溪桥抽出手指,点着纸张上的一些字,说道:“他竟然敢这样写。”

在铜里乡发现死去孩童的案子记录中,夹杂着好些个“一”字。那些字隐藏在笔记中,仔细研读方才能够察觉,它们原本可有可无,显然是有人刻意加进去的。

大恒中,第一人是谁?

一目了然。

傅倾饶觉得这冬夜又冷了几分,不由拢了拢衣衫。

时间已经太晚,再不回明府,到了早晨起床的时辰,府内仆从定然要发现她不见了。

二人只得将满腹的心思压在心里。因着楚涵宣中毒,太后无暇顾及其他,并未说要傅倾饶第二日去宫中念书之事。两人便约好白日里一同去铜里乡查探。

这时,傅倾饶问段溪桥还有没有其他能够促进伤口愈合、护住心脉的药。

段溪桥刚得了几颗,听她说起后,本是极为爽快地拿了出来。等她接过、谢过他,他才忽地想起了什么,唤她一声,问道:“你这是要拿去给谁用的?”

“王爷啊。”傅倾饶答得极为理所当然。

她神色坦然毫无扭捏,段溪桥努力了半晌,最终把原本想要激她几句的话尽数咽回了肚里。

也罢也罢。

有些人,注定是她生命里无法割舍的至亲之人。她既能选他,已是幸甚。只要她心里的那个人是他,其他的,他不强求了。

段大人努力说服自己要大度,无奈心里头实在堵得慌,到最后,竟是忘了与她道别,只直直地盯了她半晌,什么话也没说,便挥挥衣袖走人了。

楚云西这晚经历的心情起伏太过厉害,傅倾饶担忧他的病情,先去天牢偷偷将药送了去,看他服下一颗,又将剩下的交给他,这才赶紧跑回明府,小睡片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明夫人隐约知道前一晚傅倾饶和明大人去做了什么隐秘之事,明白他们最近可能有很多事情要做,故而傅倾饶说白日里要出一趟门,中午不回来吃饭时,她并未多问什么。

反倒是明若胭,听了她这话后,有些不高兴的嘟起了嘴,“姐姐才回来没多久就总是往外跑。外面有什么好的?那么冷的天,还不如在家待着。”

傅倾饶不由莞尔。

她深深叹了口气,故意夸张地说道:“谁不想待在家里呢?还不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出门?”

明若胭被她的模样逗笑了。

傅倾饶刚刚跟着扬起唇角,忽地想起一事。

铜里乡中出事的大都是半大的孩童。那么多孩子在铜里乡出了事,还不被人发现,若是偷偷带过去的,着实不太可能。

难不成,他们是主动去的?

什么能吸引他们呢……

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这几个字在脑海中回响了半晌,傅倾饶突然起了个念头。

她放下碗筷,匆匆说了句“我吃饱了先走一步”,赶紧去到汇合之处与段溪桥相见。

“童工。铜里乡以雇佣孩童当挖矿人的名义,将他们吸引了过来。”一见面,傅倾饶就急急说道:“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不得书,如今有能够赚钱养家的活计,自然要去做的。二丫的哥哥当初也是说京城遍地是黄金,想要多赚点银子,才跑来这里的。”

半夜时候她给楚云西送药时,楚云西提起了郑北凌收集到的那几本册子。

“大部分是交易时候的记录。至于交易的对象,因为说得过于含蓄,都是用了替代的话语,所以具体是什么无法得知。”楚云西如是说道。

傅倾饶本来也没想到交易的是什么,直到刚才和明若胭对话,方才想到这一点——既然郑北凌是因为孩子丢失一事寻到了这些册子,那么这些东西必然和失踪的孩子们有关!

交易的……或许就是孩童!

段溪桥听闻,细思了下,颔首道:“倒是真有可能。”

“那我们先去寻到他们暗中招收童工的方式,然后截断来路,是不是就能够挽救很多孩子了?”

话音落下,半晌没听到回音。

傅倾饶等了许久,才听到段溪桥断然说道:“不行。那样只会害了更多孩子。”

“为什么?他既然已经中了毒,自是没精力去折磨孩子们。我们只要截断他们收孩子的来路,便不会再有新的孩子坠入深渊了,不是吗?”

“不会。”段溪桥斩钉截铁说道:“那样只会让他们更疯狂,用旁的办法寻更多的孩子来解决问题。”

“怎么会……”

“你以为他要那么多孩童做什么?”

“养鬼啊……”傅倾饶讷讷说道:“而且养的是小孩。”

“那你说,他一次能养几个?我告诉你,一次只能一个。若是同时养得多了,小鬼们联手反攻,人就不一定能对抗得住了。他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开这种玩笑。”

傅倾饶仔细想了想,微微颔首。

“既然养鬼那么繁琐,一次又只能一个。那么,一个人一辈子不可能养很多鬼吧?”

傅倾饶这便听出了点门道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既然陶行江和楚涵宣都不可能养很多鬼,那么如此多的孩童骸骨,到底是哪儿来的?难道他们都是拿来看的?”

傅倾饶说罢细细琢磨了下,面色骤然变了,“明大人提起铜里乡时,说起过左右逃不出一个‘吃’字。吃……那是什么意思?”

她满怀希冀地看向段溪桥。

段溪桥短短一句话打破了她心存的侥幸,“吃便是吃。没什么其他意思。”

因着是白天,两人在路上行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被有心人发现行踪。

就在他们驱马走走停停,一直注意着周遭、努力掩盖住自己行踪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二人对视一眼,策马行到旁边一个小矮丘的附近,松了缰绳任由马儿跑去旁边,他们则使了轻功掠到较远的高树上隐住身形。

一行人策马疾行,从方才他们走的那条路疾驰而过。这些人衣裳佩饰几乎一样,为首的,便是那天傅倾饶独闯铜里乡时将她拦下的那人。

这些人,是皇帝近卫。

傅倾饶的神色变了下,说道:“他们那么急,到底是为了什么?”

段溪桥瞥她一眼,嗤道:“你不是心里有数么?非要我说出来?”

傅倾饶的心沉了沉,仿佛被刀割一般,火辣辣地疼。

段溪桥刚才与她说了,为什么有人会食用孩童腹中的那些脏器。

——使用巫术之人,大多不得善终,必然会被反噬。反噬的程度,因着所用巫术的强大程度不一样,故而也有所不同。养小鬼后,不少人的身体出现异样。这时候,他们往往会用其他的办法来恢复自己的身体,借以告诉自己,那没什么,自己这个样子本就是正常的。

就好似这样自欺欺人一番,便能有个安稳的结局一般。

楚涵宣所用的法子,就是最为‘直接’的一种——以物补物。缺什么补什么。

故而在铜里乡发现的那些出了事的孩子们,腹部都被剖开,原本是体内脏器的地方,血肉模糊一片。

而今楚涵宣已然中毒卧床,身体各处必然遭受了重创。如果他想恢复体力,自然会继续采取自己先前所用的那个‘笨法子’。

想到刚才那些人急切的态度,傅倾饶心里一阵冰凉。

他们,定然是去‘取’楚涵宣的‘吃食’了!

“快走!”傅倾饶对身边的段溪桥说道:“我们快一点,或许就能救上一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楚涵宣确实不是好人。而且,非常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