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涵宣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看着明夫人神色间遮掩不住的慈爱和喜悦,再望望一旁难掩激动的明大人,微微眯起了眼。

半晌后,他终于受不了明夫人琐琐碎碎的关切声,起身径直向外面行去。

明大人举步跟了上来,正要开口问询,楚涵宣抬手制止了。

“明小姐初初回府又受了些惊吓,你就在家里多陪陪她吧。”

“可是陛下……”

“朕准你一日的假。”

语毕,楚涵宣又回头看了眼匆匆跟过来的明夫人和傅倾饶,吩咐了黄公公拦住她们,一个字也未再多说,便离去了。

这一会儿,他一直在思量一件事情。

先前他看楚云西待傅倾饶十分特别,一直怀疑楚云西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官员如此爱护,总觉得他背着自己在做些搬不上台面的勾当。

今日经历了这些后,现在一想,就也明白过来。

楚云西定然早就发现了明月盈的身份。

明月盈乃是温意宁的未婚妻,而楚云西又是温意娆的未婚夫婿,两人早已熟识。温家多年前出了事,两个人重遇后,怕是因着思念故人而暗中相助了。

只是……

楚云西既然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为何不劝阻她?竟然让她继续这样装扮下去入朝为官?!

也太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些!

楚涵宣暗暗想着,双拳紧握,眼中渐渐泛起一丝狠戾。

待到楚涵宣的轿子已经看不清了,明学政才快步回了屋。他望着正低声说话的明夫人和傅倾饶,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傅倾饶一直侧耳细听周遭的动静。见他回来,她本欲起身相迎,被明夫人一把拽住了。

“你看你现在这情况,还客套什么?赶紧进屋休息休息。我让人备些水,你好生梳洗一番。”

明夫人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行去。刚走没两步,被明学政一把拉住了。

“夫人,你且慢着。此事若想顺利,必须得有其他打算。”

明夫人不明所以,见着明学政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愧疚,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你……你想做什么?”

明学政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两人正僵持着,就听到轻轻的“咚”的一声响。转眼去看,才发现傅倾饶已经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赶紧起来。”明夫人忙走过去准备将傅倾饶拉起来。

傅倾饶微微垂着头,坚定说道:“孩儿不孝,请父亲责罚!”

她表情专注神色认真,明夫人错愕了下,终于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当即愠怒,“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呢?起来起来!”

明夫人伸手去拉傅倾饶,指尖刚触到她的衣衫,旁边明学政却是拊掌笑了。

他连道了两个“好”字,欣慰地赞道:“你这娃娃,倒是对得起自己的姓氏!”又伸手拦住明夫人,面色一整,冷了声音扬声喝道:“来人!拿家法!”

听到明学政这句话,明夫人惊得脸都白了。

傅倾饶倒是很平静。

“明家现在还在用那条九节鞭吗?”见明学政点了下头,她反而低低笑了,“这个好像也是莫七叔叔做的吧?往年没能好好看看它,如今到是可以亲自尝尝它的味道了。”

那条乌黑长鞭被捧进来的时候,明夫人气得脸都青了。

“明学政,你如果敢在我面前对孩子动手,我绝对跟你没完!”

明学政掂了掂手里的长鞭,叫来两个粗壮婆子,命令道:“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把夫人好好拉住!如果拉不住误伤了夫人,你们的命,就也交待给这鞭子罢。”语毕,扬鞭空抽了下。啪的一声响,沉稳厚重,震得空气都似在剧烈抖动。

屋内人的丫鬟婆子们惊了下。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又是“啪”地一声。这一次,却是落在了傅倾饶的背上。衣衫瞬间破裂,登时一道血印就出现在了脊背之上,。

明夫人又气又急,平素的温和端庄再也不见踪影,一直使尽全力拼命往前,想要挣脱婆子大手的拉扯。她眼睁睁看着一鞭又一鞭抽了下去,嘶吼着喊道:“明学政!你个混蛋!姓明的,你给我住手!她能回来是命大。可如今这条捡回来的命,眼看着就要被你折了!你住手!”

明夫人叫得喉咙都哑了,那鞭子却丝毫停顿也无,准确而又坚定地一下下抽了过去。最后血染脊背,傅倾饶支持不住晕了过去,方才作罢。

明学政看了看染血的鞭子,刚让婆子松开手,明夫人便踉跄着跑到傅倾饶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不住地落泪。

御书房内,听到傅倾饶被家法处置、明夫人气得快晕过去明学政都没住手之事,楚涵宣停下手中的朱笔,笑了。

“明学政是个聪明人。他自己先把人处置了,我或许睁只眼闭只眼就会放过明月盈了。”

他正要继续批阅,思量了下,唤了人来,“去,把袁太医叫来,让他去明府一趟,给明大小姐诊治。”

看了看眼前的奏折,他心情不佳地往旁边一推,转而拿起旁边的一本谈论长生之道的书,静静看着。如此等了许久,袁太医才去而复返。

“怎么样?”

“伤得很重,整个背上都是血,皮肉都快翻出来了。”袁太医啧啧叹道,面上满是不忍,“这么个小女娃娃,明大人也真下得去手。”

楚涵宣却是露出了微笑。

他将手中的书搁到一旁,复又提起朱笔,喃喃地道:“明学政倒也知情识趣。既然如此,这次就依了他,这事儿,搁下吧。”

是夜,明府一间卧房内,火炉烧得极旺,屋子里很是暖和。

傅倾饶趴在**,因着怕压到伤口,上身只覆了一层薄薄的棉被。背上的伤*辣地疼,钻心刺骨。且因上了药,还渗出一丝丝痒,却是抓不得挠不得,只能生生地捱着。

熬得太过辛苦,纵然有凝神的熏香燃着,她也睡得极不踏实。

一个丫鬟进屋看了看火炉,又添了些炭将火拨旺了些,就打着哈欠去外间了。

窗户发出了极其微小的响动,而后被人打了开来,一个黑影翻窗落进屋内。

来人站在窗边望着傅倾饶,直到感觉到凉意了,这才举步向前,走到床边。他抬起手,将手中的一个瓷瓶轻轻搁到枕边,正要收回手,却临时改了主意。

探指触到那个薄薄的棉被,他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就想缩回手来。偏偏心里那股子期盼太过强烈,他虽极力克制,可是效果不太理想。

手指,已经捏到薄被的一角了。

“段大人好兴致。下官都伤那么重了,您还有心情来开玩笑。”

闷闷的说话声突然响起,段溪桥的手顿了顿,终于收了回来。

他原本在外办案,没想到大理寺忽地派人去寻他,说是傅倾饶女子身份被发现。他话没听完就心急火燎地赶回京城,却听林墨儒说傅倾饶是明家大小姐。

明家大小姐?

段溪桥听到这个说法,倒是真正笑了。只是无论她身份怎么样,‘欺君’一罪怕是免不了的。半分也不敢大意,将手头的事情交给旁的官员,当即就往外跑,想要多打探一些消息。

结果刚出大理寺没几步,就听说了明学政怒打亲女的事情。

很多人都在感叹一个女娃娃被打成这样怕是没法嫁人了,但段溪桥关注的却是楚涵宣对此事的反应。

他派了个太医走了一趟。

而后,便是悄无声息。楚涵宣再没旁的指示。

段溪桥默想了很久,方才确认,傅倾饶的‘欺君’一罪,怕是真的能揭过去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给你送瓶药来。女孩子家,背上留了疤终究不好看。往后每天睡前涂一次,一个月后疤痕便会尽皆消失。”

“活着就已经不易了,怎还顾得上那许多?”趴着的傅倾饶把头埋在手臂间,许久后,闷声闷气地说道。

“顾不上?这一个月你不坚持住,往后得后悔一辈子!”段溪桥彻底恼了,“不肯用是吧?告诉你,哪一天你不好好敷药,我就会跑过来亲手给你上药!”

这话一出口,不只是傅倾饶,就连段溪桥自己,也愣了。

——如果敷药,必然得用手涂抹在伤处。傅倾饶伤在脊背,如果他给她上药……

想象着薄被下那光裸脊背的曼妙弧度,段溪桥只觉得全身的血气都在乱窜。

“不必了!段大人事务繁忙,怕是没有这个时间吧!”傅倾饶急急说道。

段溪桥就笑了。

他虽看不见她的样子,却能想象得到她说这话时又惊又慌的表情。

抚了抚遮掩住她脊背的被子,他轻轻说道:“事务繁忙算什么?你若肯的话,我可以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日日守在这里,只为天天给你敷一次药。只是我虽有心,却怕你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才发现,需要交代的事情太多,女装的部分今天写不到了……

明天!明天一定会有!!

【头盔来一个。。默默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