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静谧。周遭萦绕着淡淡的熏香气息,给这里又平添了几许清和。

傅倾饶抱着书册踱步入内,便有宫人向她无声地行了个礼。傅倾饶指指内室,见宫人含笑点头,心中了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接过奉上的茶,慢慢饮着。

等到第四杯茶也要饮尽,终于有宫女上前掀开了内室的帘子。一个疲惫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小傅来了多久了?”

“回禀太后,微臣才刚来。”

“不实在。”吴太后摇摇头,坐到了屋中的贵妃榻上,“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了些。来久了照实说就行,遮掩着做什么。今天准备了什么话本?”

傅倾饶笑笑,答道:“今天拿了些前朝的戏本子。听人说,这几出戏用词诙谐,十分有趣,微臣便借了来给太后读读。”

吴太后疲惫的面上现出惊喜之色,“当真?那就快些吧。”

不多时,屋内便响起了傅倾饶和缓的读书声。

说起来,楚涵宣随手给她封的这个‘内廷侍讲官’,倒也有点贴切。因为傅倾饶想到的‘治疗’吴太后的法子,便是给她读书。

她先是特意来和吴太后聊了会儿天,自己心里有了几分主意。而后又去寻了太医,了解了下太后的状态,这才确定下这个法子来——吴太后身体无大恙,平日里睡眠不好,主要是因为久居宫中生活太过单调,她心中郁郁。长期下来,导致了身体惫懒,睡眠不安。

太医虽然给她开了许多疏通的药材,无奈治标不治本,这才使得病情不见好转。

傅倾饶思量过后,决定时不时给她读些有趣的故事,给她舒缓下情绪。

虽说先前也有宫妃给吴太后做过类似的事情,可她们生活在闺阁之中,见识未免有些局限。不似傅倾饶在坊间生活多年,见过的、玩过的,都是她们闻所未闻。

读书时,傅倾饶会代入自己的所闻所见来作适当讲解,又不时地插入自己当年听到的些趣闻轶事,这样一番下来,吴太后听得新奇有趣,时常开怀大笑,这病症倒真的在慢慢好转。

其实傅倾饶小时候见过当时还是妃子的吴太后。

彼时吴太后为人很低调,去拜见先皇后的时候小心翼翼非常谨慎。傅倾饶虽然看到她无数回,但是和她讲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就连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也基本上都是她夸赞傅倾饶一两句,傅倾饶礼貌地回声“谢谢”。

读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吴太后便已经乏了。

傅倾饶行礼退出后,又回头望了望这座殿宇。

经过这段时间观察下来,她觉得吴太后不只是因为生活无趣才生病。最主要的是,吴太后有心事,而且是没法对外人讲的心事。

傅倾饶暗暗琢磨了番,也没能想出吴太后担忧的是什么,只得将这件事先行按下,往后细想。

一出宫殿,她手中的书册就被宫人接了过去。

前些日子她和吴太后闲聊时,无意中说起途径御花园时远远看见园中的腊梅开得正好。不过是随口一句的事情,吴太后却发了话,让傅倾饶讲完故事后随时可以去御花园散步赏花。

虽得了特权,傅倾饶却也知道宫廷之内万万不可随心行事,故而至今仍然都是在外面观赏。

这日傅倾饶心中一动,不知为何忽地起了兴致,决定去那边看看。

此时正值寒冬,梅花林里芳香浓郁。傅倾饶置身其间,将纷繁俗事尽皆抛下,只看着眼前美景。

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傅倾饶不动声色,只继续赏花,面上神色很是陶醉。

“傅大人好兴致,居然看花看迷了眼,连我接近都没听到。”一声娇笑忽地响起,一个身穿紫色衣裳的华衣丽人走了过来,赫然便是那日抱着狗儿的紫衣女子,“大人的警惕性也着实太差了些。”

傅倾饶不接她的话茬,只淡笑着说了句“好巧”。

“一点都不巧。我等了好几日才等到你进园子,特意过来寻。”

听了丽妃的话,傅倾饶微一挑眉,侧头看了过去。

丽妃拉过一枝梅花,凑到鼻端嗅了嗅,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大人平日里接触的案子甚多,卷宗也不少。不知大人是否留意过十三四年前的事情?”

“十三四年前?”傅倾饶做出为难的样子,“那也太久远了些。”

“不知大人可否帮忙查查当年的一件事?”丽妃转眸一笑,灿烂明媚,“先前我可是帮过大人一次。如今大人就当做是我强求你,让你还那个人情罢。”

傅倾饶了然地道:“那日果然是娘娘故意带人过去解围的?”又问:“不知娘娘想要知道什么事情?”

“皇后娘娘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丽妃突地凑到身边,压低声音说了这么一句。饶是傅倾饶反应极快,听到她这话后一时间也有些措手不及。

“皇后?先皇后?”

“是。娘娘死得蹊跷。她一向身子很好,怎会突然暴毙?而且还是在先皇暴毙后不久!”丽妃眼中划过狠戾,“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方才如此!”

傅倾饶沉吟许久,苦笑道:“娘娘你可真是信得过在下。”

“为何不信?我是皇后娘娘的手下,你是平王的人。大家总还是一条路上的。”

平王?

楚云西?

傅倾饶一个恍惚,仿佛又看到了楚云西浑身染血的模样,暗想也不知他伤势如何了。

可叹她现在被楚涵宣盯得死死的,无法随心行事。

傅倾饶慢慢敛起笑容:“我不过是在平王府借住几日罢了,何时成了平王的人?娘娘莫不是将城里的流言当真了吧!”

“用眼看用心看,自然能够发现。”丽妃说着,自嘲一笑,“当暗桩多年,连这点看人的本事都没练出来的话,那可当真是白活了!”

傅倾饶便沉默了。

丽妃为了让将她查那件事,不惜自己的底细亮出来。这份坦然,她竟然觉得有些受不起了。

丽妃见傅倾饶低头细想不说话,知道她已经将这番对话记牢了,就也不敢多待,当即便要离去。

谁知傅倾饶却是将她唤住了。

傅倾饶思量后,觉得丽妃有几分可信,决定将心里的疑问问出口。

“我还有些事情想请教娘娘。陛下平日用餐时,可是独自一人?”

“是啊。他轻易不让人与他一起用饭,就算是太后,也不行。”

“那你有没有碰到过他用饭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儿不对劲?”

丽妃眉心微蹙,迟疑着说道:“没有吧……”

“你好好想想。你那么得宠,见他的时候比旁人多。或许什么时候你看到了,却没注意。”

“这样啊。你让我想想。”丽妃拧眉细思,许久后,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我好像有次来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碗筷。我约莫记得,那时候是有两副餐具的。”

“两副?”傅倾饶疑道。

“是啊两副。我当时还撒娇问,陛下是与谁在一同用饭。他很不耐烦地和我说没有人过来,是我看错了。我看他心情不好,就没再多问。这件事我本来都忘了,你刚才一说,才又记起来。”

傅倾饶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如此。

楚涵宣和陶行江,在某些方面,当真是‘一样’的。

先前她就觉得陶行江不在人前用饭,或许和他在仙客居的屋子中同时摆放两副碗筷有关联。如今看来,确是真的。而且不只他,楚涵宣亦是如此。

不过楚涵宣在宫中举行的宴席上时,不用刻意避开当众用餐。毕竟他是帝王,跟前会同时放着好几个干净的餐碟和布菜的筷子,是否多出一双碗筷根本不明显。

但是……为什么陶行江后来就不用避开众人了呢?

是否与他死而复活有关系?

告别丽妃后,傅倾饶边走边想,就连上了马车,都还没有停止思索。

直到马车忽然停住,她一个不妨在车厢里晃动了下撞到了头,这才回神。

她本以为是车夫的无心之失,不打算计较。谁知车子刚刚停稳,就听车夫高声喝道:“你小子乱跑什么?拦在车子前头不怕撞死你?”

傅倾饶这便掀了帘子问道:“什么事?”

“前些日子来府里的那家伙,他居然……”

“大人!”曲蒙急急上前凑到傅倾饶掀开的车窗边,打断了车夫的话,说道:“大人你去看看段少爷吧!”

“段溪桥?”傅倾饶喃喃念着那个名字,有些恍惚。

好些天了。好些天,没有见到他了。

他怎么了?

不待她问出口,曲蒙已然急切说道:“他喜欢喝酒,你是知道的。可是他最近喝得也太多了些,没事就喝,有时候为了酒连饭也不吃。这样下去,势必会拖垮身子!可我怎么说怎么劝,他都不听。曾妈妈和老管家的话他也不听。唉我实在说不清。大人,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段大人真是……升职了还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