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之中,诸多往事纷至沓来。傅倾饶睡得极不安稳。

吱嘎声忽响忽停,她猛然惊醒,躺在**侧耳细听了会儿,发现那是隔壁窗户没关牢,被风吹得开合不停。

这声音扰得人心烦意乱,她披上外衣准备出去关上窗户。一打开门,才惊觉竟是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密密地落下来,地上已经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白。

傅倾饶望着这纯净的颜色,一时间,竟是看呆了。直到那开合之声再次扰了她的耳,这才回神,踏着雪一步步去到隔壁。

关好门窗,世界恢复了清净简单。傅倾饶呵着手跑回屋子,烧了开水将昨日特意打包的食物热了热,当做早饭来吃。

——如今尚未出新年,各家各户都在忙着过年,一大早并未有人开张摆摊。若是不提早备好吃食,怕是只有同路上一般吃干粮嚼肉干的份儿了。

一切收拾停当,她看了看天空的雪,已经小了一些,便牵马出了门。

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稀稀落落的雪花中,人们开心地嬉笑玩闹,彼此问候着,互相说着祝福的话语。

前方战事催得急,将士们已经紧张起来。但是在城内,大家好似无事一般,依然开开心心地过着自己的新年。

傅倾饶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心情就也飞扬了许多。原本遛着马慢行,后来见雪停了天空放晴,索性将马鞭一挥,朝着目的地疾驰而去。

到了一个小村子里,傅倾饶牵着马四顾环视着,想要找个人问问路。

与楚云西分别前,她特意问了他这个村子的地点。原本以为他不晓得,谁知一开口,他便立刻指出了这里的方向和到这里的大概距离。

她虽未明说,但楚云西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便道:“当年我也试图寻过几位大人,亲自去请他们重回战场。可杨将军他已经无心再战,你怕是请不来他。”

他说得含蓄,但傅倾饶听出他未尽之意,想了想,笑道:“试试看吧。不亲自去看一眼,终究是不能完全死心。”

如今找到了这个村子,她却不知杨其炎住在何处。

牵着马慢慢行着,好不容易看到了个出门的妇人,她忙迎了过去,问道:“大婶您好,请问杨其炎杨伯父住在何处?”

妇人慈爱地笑了笑,说道:“没听说过这个人。小公子你怕是弄错了吧?我们这乡野之地,怎会有你的故人?”

傅倾饶忙问:“那这里有没有一户姓杨的人家?”她讪讪地笑了笑,说道:“许是我记错了恩公的名字。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妇人露出个了然的笑来,说道:“若说十几年前过来的姓杨的人家……”她朝远处的几间屋子指了指,“可能是老杨头家,你去那里问问看吧。”

这是一户已经有些破败的人家。大过年的,也未有烟花爆竹,甚至没有贴对联。只有从门上贴着的那个红纸黑字的‘福’字上,能看出些许过年的气氛来。

傅倾饶将马拴在外面,叩了叩半开的大门,扬声问道:“可有人在?”半晌没听到响音,又问:“请问杨其炎是住在这里吗?”

这时响起了开门声。

一个穿着粗布棉衣的男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身量中等,黝黑干瘦。警惕地上下打量了她半晌,他低声问道:“你是谁?”

傅倾饶朝他拱了拱手,亦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在下傅倾饶,是从京城来的,特意来寻杨将军。”

这时屋子里飘来一个有些嘶哑的女声:“老杨,谁啊?”

“有个买家想要买些柴,听说咱家的好,特意来寻我了。”杨其炎高声说道。

那女声就有些欣喜:“那你好好招待着,不用管我。”说罢,咳嗽了许久。

杨其炎应了一声,犹豫了下,袖着手将傅倾饶让进了大门。

院中的一角摞着不少木材。

杨其炎指了指旁边一个小矮凳子,示意傅倾饶坐。他则拿起几根木头,捡了旁边那把大刀,蹲着劈了起来。

傅倾饶原本觉得自己打搅了他清苦却平静的生活,正在暗暗思量要不要说明来意,却在看到他手中握着的劈柴刀的刹那,愣住了。

杨其炎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手中的刀,握紧举了举,“都钝了,不好用了。不过是看着用它能省下不少钱,才一直没丢。”

傅倾饶蹲下.身子,伸出五指拂过那生了锈的刀身,轻轻说道:“乌金所铸,价值连城。如果卖给懂货的人,应当能赚不少银子。用来换新铁斧的话,怎么也能买上十车八车的了。可是将军你过得再苦再难,也没有卖掉它,不是么?”

说罢,她抬起头来,目光湛然,望向杨其炎。

杨其炎不甚在意地说道:“刀是好刀,可惜跟错了主子,也只能慢慢生锈腐化。我勉强留下它,不过是怜它脑子不清楚去不得它处罢了。”

“刀随其主。主子是个看得分明的,它便是个看得分明的。可惜的是主子虽目光清明,无奈心已死。它便只能默默地在角落里衰败。”

她这话一出口,杨其炎忽地握紧刀柄扬刀朝她砍来。

傅倾饶静坐不动,只直直地看着他。

刀在离她脖颈一寸处停了下来。

杨其炎目光骤冷,平凡的五官瞬间有了逼人的气势,“说,你是何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傅倾饶轻轻说道:“我不过是温家的一个故人,因着不甘心,寻到了安老王爷,问到了将军的去处。”

杨其炎的神色在听到‘温家’的时候有片刻的松动。

他静静地看了傅倾饶半晌,收回刀,继续蹲下劈柴。

“你回去吧。我只认大将军的令牌。令牌在,我便是杨其炎。令牌不在,我便是个普普通通的野间樵夫。”

令牌?

傅倾饶怔了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东西应该是……

默默想了半晌后,傅倾饶给了他一锭银子,抱着刚劈好的那些柴,若有所思地往外行。

走了几步,猛然回头。

“赵大人他如何了?”

当年杨其炎和赵广庆的关系便不错,如今两人居住地点相距算不得太远。

“他?”杨其炎呵呵一笑,“他的长枪也已经钝了,没事捉捉鱼虾还成,大事是干不了的。如果想让它重新锋利起来,少不得要拿出点真材实料的东西来。”

那就是也在等令牌了!

傅倾饶道了声谢,正欲离开,杨其炎淡淡地又说了一句话。

“郑北凌过得比我们都好。你帮衬帮衬我们、给我们磨磨刀枪就成了,他那里不需要帮忙。”

这便是在提点她不要去寻郑北凌了。

一个恍惚,傅倾饶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时时跟在父亲身侧、事事护他周全的杨二叔。

她慢慢回转身,郑重行了个礼,这才离去。

骑着马缓缓行着,傅倾饶心中百感交集。

惊喜的是,她想的没错,还是有故人惦念着当年的事情,始终未曾搁下。迟疑的是,他们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是很平静。如今硬要去打扰,也不知是对是错。

最为忧心的一点,那令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还在温家别院。

心中思绪万千,她想得太入迷,竟是不知不觉离开了乡间,到了途经的一个小镇子。

周围的吆喝声叫卖声传来,她忙拉好缰绳,生怕马儿若是一个不小心飞奔起来,会惊到了路边行人。

她正准备调转马头从旁边那条人少些的路上走,旁边有人高声“哎”了一声,然后叫道:“你等等!”

傅倾饶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下意识地就勒住马停了下来,侧过身循声望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跑到她的马边,仰着头哼道:“果然是你!我刚才朝你招了半天手,你都不理睬。我还当我认错人了呢!”

听他这样噼里啪啦一串说完,傅倾饶便笑了。

她坐在马上不动如钟,俯视着这个倨傲的少年,道:“詹皇孙已经离开京城了?你不回宏岳去,还在我们大恒晃荡什么。”

詹玉郎听了她这话,脸先是一红继而又白。气愤地瞪她一眼,他转过身正要跑,想到方才的来意,又生生地停住了步子。

“哎——你下来,我有话同你讲,你随我过来。”

傅倾饶挑挑眉望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若不是觉得你这个人还可以,他那个人也还不错,我才不要告诉你那些!”詹玉郎恼了,跳脚说道:“你和那个七什么平什么的,最熟了是吧?我有很重要的消息,是关于他的。你若要听,就赶紧随我过来。若不想知道……哼!往后有你后悔的!”说完,拔腿就跑。

傅倾饶讶然,只迟疑了一瞬,便翻身下马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唔,平静了好几章,也该有点转折了……

啊哈哈哈哈~~~【亲妈作者君仰天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