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女巫皇后

太后和冯太妃正在下围棋,周围站了几个宫女,个个都屏息观战。汉成帝带着我和赵合德向门口的宫女摆摆手,悄悄走了进去,站在宫女的身边向里面看去,太后执白子,冯太妃执黑子,两人下得旗鼓相当。“香玉,去吩咐厨房,做两碗莲子汤。”太后戴满戒指的手中拈着一颗棋子,睃着棋盘,正在犹豫着。那个叫香玉的宫女应了一声,一转身,差点撞在汉成帝的身上,她轻声啊了一声,连忙跪在地上,“奴婢不知道主上驾到,罪该万死!”她这么一叫,周围的宫女全忽啦啦地跪下了。

太后抬头,笑『吟』『吟』道,“皇儿是存心不让本宫和冯太妃把这盘棋下完。”汉成帝道。“母后尽管与太妃下棋,孩儿在旁边观战就是了。”话是这么说,太后还是让宫女把围棋收了起来,香玉正好把两碗莲子汤端上来,太后笑道,“再叫他们做三碗上来。”我和赵合德与太后和冯太妃分别见了礼,坐了下来。“妾身特地前来谢太后和太妃的赏赐。”

赵合德笑得很甜,转身叫郭语琼和顺娘拿了两对玉如意献上,道,“妾身也没什么好孝敬太后和太妃,只有这两对玉如意还能拿得出手了。”太后今天的的面『色』不错,淡金『色』中透出些红光来,她点头道,“也难为昭仪了。”两位宫女接过玉如意,郭语琼和顺娘退了下去。“听说昭阳舍是汉宫中最华丽的宫殿,哪天妾身陪太后去开开眼。”冯太妃道。

赵合德忙道,“妾身随时恭候太后和太妃驾临。”“本宫一直以为昭阳舍是为皇后而建的呢。”太后看了我一眼。我坦然道,“妾已有远条馆,而昭仪所住的昭阳殿离前殿较近,不太适合嫔妃居住,因此主上才特地建了昭阳舍,太后与主上之恩泽,妾与昭仪感激不尽。”太后转移开话题,“皇儿,傅太妃遣人报讯,定陶王恐怕不行了,先帝生前最喜爱的三个孩儿就是皇儿、定陶王和中山王了,现在定陶王垂危,依本宫之见,王位传给定陶王长子刘欣吧,也是先帝恩泽。”

汉成帝的脸『色』凝重,兄弟之间,他与定陶王刘康最相厚,定陶王就要辞世,他的心情一定不好受,我暗暗握住他的手,我心里又何尝好受。“母后所言极是,欣儿生『性』聪颖,极似定陶王,孩儿明日便下诏书。”汉成帝道。冯太妃的脸『色』也变沉重了,“几前年皇后寿日见到定陶王,还精神焕发,怎么就……”她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眼睛微微红了起来。

空气变得压抑起来。我抬起头,看见班婕妤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一眼看见汉成帝,便一闪,转身飘然而去。除了我和太后,谁也没有发现她,汉成帝也没有。我正坐在太后身边,便低声对太后道,“太后,妾身有几句话想与班婕妤说。”太后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去吧。”我如释重负,站了起来,对汉成帝道,“妾身去去就回。”我追出门,看到班婕妤淡绿『色』的身影在一根朱红『色』的大柱子后一闪,我走了过去,班婕妤依在柱子上,双眼凝视着不远处一个亭子顶上,我顺着她的目光瞧去,一对不知名的小鸟在亭子上并肩而立,不时对互相为对方啄啄身上的羽『毛』,大概是用嘴梳理吧,那亲密恩爱的样子,对班婕妤是不是一种刺激!“皇后娘娘有什么事要吩咐。”

班婕妤收回目光,对我施着礼,即使她恨我,也不会失了礼数,因为她是班婕妤。“班姐姐……”我脱口而出。“妾身不敢,请皇后娘娘不要折妾身之寿。”她的语气很冷淡。“好吧,班婕妤,我对你一直很尊敬,为你才华所折服,我今天只想对你说一句话,我不希望你恨我,更不希望你痛苦。”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情。班婕妤沉默了一下,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上面隐约有字迹,她把手帕递给我,我接过来,展开一看,赫然就是她的《长信宫怨》:新裂齐纨素。

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长信宫怨。”我喃喃道。“皇后是怎么知道这首诗的!”她盯着我的眼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盯着她的眼睛。“这首诗妾身刚刚写好,墨迹都还没有干的时候,主上忽然派人送了妾身这一方丝帕,说是听了皇后唱了妾身所作的诗记下来的,送给妾身,要妾身好好保存收藏。”

班婕妤的眼睛睁得很大,“皇后到底是如何知道这首诗的!”我一时语塞,没想到我唱的时候,她还没有写出来,而那么巧,汉成帝记下来送给她的时候,她刚刚写好,这怎么解释才能圆呢,我一时想不出来。“难道皇后是个女巫,能预言将来之事?”班婕妤追问。“你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是的,我知道你的命运,可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我一直在努力想改变你的命运,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我失败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按既定的命运走去,这也等于我也迈向冥冥中已经注定了的自己命运走去,班婕妤,你可知道这种恐惧、痛苦和无奈,如果你认为你现在是痛苦的,那么我比你痛苦一千倍、一万倍!”我忽然变得激愤起来,一时间,所有的『迷』茫和委屈一下全冲上来,我觉得自己的泪水就要掉下来了。

班婕妤愣住了,她定定地看着我,伸出双手,仿佛要搭在我的肩膀上,安慰我,可是她咬了一下嘴唇,手垂了下去,“妾身不知道皇后是如何知道的,”她停了一下,突然跪了下去,祈求道,“皇后娘娘既然知道妾身的命运,妾身恳请娘娘告之!”我摇摇头,“班婕妤,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她睁大眼睛,看了我一会,从地上爬了起来,对我行了一个礼,“娘娘,妾身明白了。”

我看着她慢慢走远,我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也知道她无能为力。既然是注定,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呢。既然是注定,挣扎和不挣扎有什么区别呢。既然是注定,痛苦和不痛苦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