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玉盘折腰

在玉盘上盈盈而舞,越旋越急,可无论如何我舞不回我的时代,那只是一个幻象。我换了淡黄『色』的衣裙,裙子是留仙裙的款式,稍有不同的是,袖子特别宽特别长,束了腰,腰细得不盈一握,足上是一双明黄『色』薄底丝履,这是我照着后世芭蕾舞鞋命人缝制的,穿着跳舞特别舒服。赵合德也穿着淡黄衣裙,不同的是她的是窄袖,适合弹琴。

我们姐妹俩换掉了皇家礼服,俨然又成了当年阳阿公主府中的舞伎。阳阿公主坐在丹多罗旁边,正朝着我微笑着。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起了我们姐妹俩在公主府中的情景来了,此刻她的心中是骄傲还是嫉妒,或者是对命运无常的的敬畏?我们联袂踏入空地中,一抬头,我们两人都微微一愣,只见空地中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到后世去参加健美先生大奖赛绝对能得冠军的内侍,手中举着一个晶莹的玉盘,比一般的玉盘稍微大一些。

我不由得向太后望去,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傅太妃笑道:“皇后既能作掌中舞,便一定能作盘中舞。今日妾身要与太后一起大开眼界了!”宾客们因为我是皇后,不敢公然叫妙,不过,他们的眼神告诉我,他们已经急不可待地要看看这位传说中身轻如燕的皇后的舞姿了。“太好了!”一个有些生硬的声音叫道。我听出来是丹多罗的声音,他是从古罗马来的,自然不用吃大汉的这一套规矩。

我没有回头看他,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狂热的目光。汉成帝的目光有些担心,我看着他,微微点一点头,示意他放心。其实,我自己心中也没有底,那天在太『液』池,被王莽握住双足,我还能继续起舞,是因为我陷入了一个幻象,一个能舞回安心那个时代去的幻象。今天在一个内侍举起的玉盘中跳舞,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跌下来。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赵合德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在我耳边道:“姐姐,你一定能跳好。”“《暗香》和《疏影》。”我说。“姐姐,我理会得。”赵合德向琴边走去。折腰舞是汉代最常见的一种舞蹈,也是舞姬们跳得最多的一种舞蹈,也称长袖舞。我记得东汉张衡在《武赋》里描述这种舞:“罗衣从风,长袖交横。绰约闲靡,机迅体轻。”轻柔的罗衣随风飘扬,长长的袖子翻飞交错;长袖随着节奏舞不停,体态轻盈婀娜,妩媚多姿。

“裙似飞燕,袖如回雪”。折腰舞跟别的舞蹈不一样,它是凭借长袖交横飞舞的千姿百态来表达各种复杂的思想感情。舞者在不断扭摆腰肢的同时,双手甩动长袖,使袖子在空中翻腾飞舞,流动起伏,产生动律。由竽、瑟、排箫伴奏,不过今天不一样,赵合德用琴声和歌声来伴奏,我在盘中舞。大殿中忽然静了下来,目光如探照灯一般投在我的身上,平时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向皇后『乱』看,今天,他们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尽情而放肆地在大汉皇后的脸和身姿上流连忘返。

我很坦然,没有任何尊严受到挑战的感觉,因为我一直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尊贵无比的皇后,我不过是一个误闯入这个世界的平凡女子罢了。一声琴声幽幽响起,空灵异常,暗香疏影,何等清空的境界。我的长袖一挥,徐徐坠下,静止。琴声也慢慢变细变低,几乎消失,大殿更加安静了,仿佛随着那长袖的下坠,心也跟着一点一点下沉。忽然,琴声一扬,赵合德檀口微启,歌声如琴声般空灵,“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我身子凝立不动,翩然甩袖,长长的袖子如波浪般起伏不已。“太美了!”还是丹多罗的声音。我还没开始跳呢,他就喝彩,那过一会儿,看到我如仙女般柔美的舞姿,不知他是如现在般喝彩还是呆立不动?琴声缓缓,如流水般滑过。我的细腰左右轻轻扭动,手臂随着腰的扭动舒缓地挥着,袖子飘飘,甩出各种复杂交错的姿态来,如柳枝低低垂拂,如回雪漫漫轻卷,曲曲折折,层层叠叠,说不尽的美妙,道不完的情思,全在袖间隐约透『露』。

在长袖的缝隙中,我看到了汉成帝的脸,微微发白,却非常柔和,好像沉溺在什么回忆之中一样。他是不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我的情景,这念头一闪,我便转头看向阳阿公主,显然她也在回忆什么。“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奇与路遥,夜雪初积。”赵合德的声音之美,让人听而忘俗,忘记了这歌是人在唱,而是以为这歌是在自己的梦中不小心逸了出来,或者是从心中流淌出来。

太后的脸还是淡淡的金『色』,似乎无动于衷,冯太妃『露』出惊奇的神『色』,而傅太妃则是微微笑着,看不出她的心情。琴声趋疾,我的袖子被我甩得漫天飞舞,似乎大殿中到处都是我的淡黄『色』袖影。我绕着手持玉盘的内侍转着圈子,袖影把他遮住了,现在大殿上的人应该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我双足轻轻一点,飘然跃上他手中的玉盘,腰身一折,似乎要掉下来。

“啊——”大家惊叫一声,丹多罗的声音很清晰。袖子随着我的腰身向地面落下,一挨地,便静止下来,就像两道黄『色』的帘幕,无风自垂,而我,腰身软得似乎已经折为两段,靠着足尖的力量,如一只飞燕,翩然立于玉盘之上。大殿又静了下来,过了几秒钟,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人们都忘了我是皇后。“匪夷所思!”一个声音道,淹没在一片喧哗声中。

只有赵合德的声音依然空灵如仙,“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我开始在玉盘上起舞,我把芭蕾的跳法融入了折腰舞之中,在玉盘上忽左忽右地回旋,一边甩出更让人目不暇接的翩然袖影。大殿复又安静下来。我知道,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心都悬在我的足尖上,只要我的足尖一个不小心踏偏了,我就会立即失去重心,从玉盘上跌下来。

太后的脸又变成了晕红,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的目光滑过她的脸,栖在汉成帝的脸上,他的脸更白了,应该是他的伤势变严重了,我的心一跳,足下一偏,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一片落霞,悠悠飘坠。喧哗声响起。糟了,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声糟了。如果我摔下去,太后的寿筵可是被我毁了!一道白白影一闪。我觉得一股力量注入我的身体,我的腰身一折,如一片弹簧,轻轻一弹,又婷婷立于玉盘之上。

丹多罗的笑脸就在我的裙下,他单腿跪下,手里举着一支金制的水仙花簪子,大声道:“在我们帝国,可以向舞跳得如女神一般美的人献上一朵花。”他那么自然地单腿跪着,仿佛他过来就只是为了献上一朵金灿灿的水仙花,我有一刹那『迷』『惑』了,接过簪子,别在发髻上。不过,我很快跟上了赵合德的琴声和歌声,继续柔曼轻舞。“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独幽。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赵合德一边弹唱着一边看着我,轻轻缓出了一口气,我想,刚才她看清了丹多罗救场的动作。

我的目光被一股力量牵向殿门,因为那儿有我熟悉的目光,是王莽,他悄然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我甚至没有看清他的神『色』。谢天谢地,他没有死!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在最后一缕清歌中,我向后一个空翻,飘然落地,长袖静静垂下,我盈盈而立。“词妙,歌妙,琴声妙,舞更妙!”这赞美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很快又淹没在一片喝彩声中,丹多罗已经回到座位,他站了起来,没有再喝彩,而是长久地注视着我。

赵合德走过来,我们翩然退下。樊嫕悄悄走近我的身边,附耳道:“娘娘,王侍中伤势很重,在长信宫养伤,可奴婢过去的时候,王侍中竟不在宫中,宫女们都不敢声张,生怕太后责怪下来。”我向门外望去,道:“你现在若再到长信宫,他一定会在**好好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