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拼命爱你
我一直在问自己，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我和汉成帝身上，我会不会跟她一样勇敢呢？结果，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是真的，我对汉成帝只是喜欢，很喜欢，而不是爱。做皇帝的老妈真好，整个天下都得为她祝寿，为了给她过生日，朝中上下，宫里宫外，都已经忙活半个月了。一大早，赵合德就到了远条馆，因为今天上午王太后要出宫，在她的生日里与民同乐一番，我和赵合德及众嫔妃当然要跟着去乐一乐了。
玉蝶给我换上了皇后在这种场合必须穿的礼服，在汉朝，称之为庙服，这种衣服严格来说一点也不好看，宽大，颜『色』配得如后世的人们在庙里常见的那些泥塑木雕的菩萨们穿的衣服一样死板。红『色』上衣，袖子很宽大，黑『色』下裳，腰间还有很宽的带子，佩着组绶，是黄赤『色』的，上面绣着复杂的章纹，难怪叫庙服。这衣服除了在我登上皇后宝座那天穿过一次，这不过是第二次，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死板的衣服，还是穿着长长的深衣漂亮。
头发只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因为要戴凤冠。很小的时候，我看到电影和电视上皇后娘娘戴的缀满了珠宝的凤冠，心里羡慕得不得了，老想着有朝一日能戴一戴这种美丽炫目的大帽子，不能戴上，『摸』一『摸』也是好的呀。现在真的戴上了，才知道这滋味不好受，沉重得简直要把脖子压断，电影电视上的珠宝肯定是假的，所以那些假皇后们才能戴着它谈笑风生。
我的凤冠当然不会含糊，每一颗珠宝都是真的，冠上饰着九龙九凤，正面顶层饰一龙，中层五龙，下层七凤；背面上层一龙，下层三龙，两侧上下各一凤。这些龙凤全是纯金打制。龙凤均口衔珠宝串饰，龙凤下部饰珠花，每朵珠花中心都嵌着宝石，每块宝石周围绕珠串一圈。在龙凤之间饰翠云九十片，翠叶六十片。金冠圈上饰珠宝，边缘镶以金条，中间嵌宝石十二块。
每块宝石周围饰珍珠六颗，宝石之间又以珠花相间隔。博鬓六扇，每扇饰金龙一条，珠宝两个，珠花三个，边垂珠串饰。全冠共有宝石一百块，珍珠三千颗。凤眼共嵌红宝石十八颗。这个凤冠之沉重，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当然，它的价值也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可怜我的脖子啊，我咬咬牙，示意玉蝶把这大概有五六斤重的玩意儿戴在我的头上。
赵合德在旁边笑『吟』『吟』地说：“慢。”然后从玉蝶手里接过凤冠，“好沉，姐姐，让我给你戴吧。”我在镜子里向她笑笑，“合德，这凤冠总有一天会把我的脖子压折。”“姐姐说笑了，这凤冠，不知道是天下多少女人的梦想呢，多少人为了『摸』一『摸』它，连命都能舍去。”赵合德抚着凤冠上的龙凤，轻轻地给我戴在头上。镜中，我俨然一个庄重的母仪天下的皇后。
“真好看。”赵合德的脸凑过来。我在镜中看了看她的打扮，她今天的发髻盘成很凝重的形状，『插』了一支翠凤金步摇，鬓边嵌了两朵红宝石的珠花，淡淡地扫了腮红，点了朱唇，描了翠眉，穿了绛红『色』的礼服，宽袍大袖的，别有一种端凝的绝代风华。“没有昭仪娘娘好看。”我笑道。“我们姐妹俩互相谄媚，小心别人听了笑话。”赵合德给我化妆，一边在我脸上抹着，一边道，“今天主角是太后，我们淡淡装点一下就行了，加点喜气，但不要抢了太后的风光。”
抢主角的镜头，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我看看赵合德，又看看镜中的自己，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场面，只要我们两姐妹同时出现，想不抢镜都很难，即使我们只是简单地套个大布袋。点缀着珠宝的凤辇已经停在远条馆门口。樊嫕和玉蝶扶着我，顺娘和如意扶着赵合德，登上凤辇，一前一后地向长信宫走去。从珠帘向外望去，未央宫到长信宫，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宫女和太监都一溜小跑，忙上忙下的。到了长信宫，已经是卯时四刻了。王太后也换上了庙服，戴了比我戴的凤冠还要重的凤冠，真不知道她的脖子是如何承受那重量的，傅太妃和冯太妃都盛装坐在大殿之中，陪着王太后谈笑。“我们还是来得早了。”我在门口低声对赵合德说。“正是时候。“赵合德朝我眨眨眼眼睛。“皇后和昭仪来得早啊。”
冯太妃眼尖，一抬头看见了我们，微微一笑，她的嘴唇的形状很丰满，笑起来很温和。我和赵合德连忙疾走两步，走到太后跟前，跪下请安祝寿。太后受礼后，笑着说：“这礼本宫本不应该受，无奈今天是本宫寿日，只好委屈皇后和昭仪了。”我和赵合德齐声道：“太后这么说，妾身惶恐。”“都是一家人，太后和皇后、昭仪就都别客气了。”
傅太妃也笑了起来，她的嘴唇比较薄，笑起来就显得比冯太妃张扬得多了。我发现她笑的时候，眼睛是睁着的，好像对什么都不放心，唯恐别人趁着她笑时会对她不利似的。我和赵合德又见过两位太妃，便有宫女拿了软凳请我们坐了下来。我仔细地看了看冯太妃，她身材丰盈，细眉，眼睛长得像月牙，只是月牙的边上有了一些皱纹，可以想象她年轻时候的娇媚可人。
很多年以前，当汉成帝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在宫中曾经出现过一个惊险无比的场面。宫中有一个特设的动物园，豢养着从各地搜罗来的和外国进贡来的奇禽怪兽。有一天，先帝前去虎园欣赏老虎和野熊的搏斗。皇后妃妾都跟着去看热闹，她们按着名分的高低，坐在先帝身后。正看得刺激有趣的时候，野熊忽然发狂，一头撞破栅栏，张牙舞爪，咆哮着向坐在最前面的先帝冲过来。
吓得千娇百媚的皇后嫔妃们花容失『色』，尖叫着向四周逃命，只剩下先帝一个人一时吓呆了，双股战栗，眼看野熊就要扑上来。突然，一道淡黄『色』的影子一闪，一个妃子奋不顾身地挡在先帝面前，怒视着狰狞疯狂的野熊。这时，侍卫的箭如雨般地『射』向野熊，野熊倒地而亡，先帝这才缓过一口气，定睛一看，扑到他面前护住他的，竟然是娇滴滴的冯婕妤。
先帝扶住摇摇欲坠的冯婕妤，问道：“爱妃，那野熊扑来的时候，大家都吓得不知所措，爱妃何来的勇气，竟然敢用身体去挡住野熊？”冯婕妤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主上，听说野熊吃人，通常只抓住一个，就不会再去抓第二个。妾身恐怕主上被那畜生伤害，一心只想着若它抓了妾身，就不会伤及主上了。”这冯婕妤即是冯太妃，后来她加倍受到先帝的宠爱，被晋为昭仪。
当时傅太妃也是婕妤，她虽然没有挺身而出，却因为生了一个先帝喜欢的儿子而与冯婕妤一起晋为昭仪，两个人的儿子均被封王。我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美丽的『妇』人曾经那么勇敢地要保护自己的丈夫，如果侍卫的动作稍微迟了一秒，她就可能立毙于熊掌之下。在她的眼中，先帝的『性』命比自己更重要。我听了这个故事后，一直对冯太妃有一种敬意，因为我一直在问自己，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我和汉成帝身上，我会不会跟她一样勇敢呢？结果，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是真的，我对汉成帝只是喜欢，很喜欢，而不是爱。
我问过赵合德，她毫不犹豫地肯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一定会为了汉成帝而牺牲自己。她爱他，而我并没有爱上他，是不是这样呢？##越近越远我们身处沙漠，只有我们和茫茫无边的沙漠，太阳照着，有强烈的光，他走向我，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永远走不到我身边。“安娥和李良人的事本宫听说了。”王太后忽然道，“皇后，你入主中宫没多久，处罚过重，似乎不妥。”
我回过神来，看着王太后，“愿听太后之见。”赵合德却『插』进话来，“太后，此事与皇后娘娘的干系不大，对安娥和李良人的处罚是妾身决定的，主上让妾助皇后娘娘协理后宫，妾不敢有负圣恩。安娥和李良人在海棠院议论主上和皇后娘娘，言语恶毒，甚至还诬及太后和两位太妃，恰好被两个管理内侍听见，所幸这些恶毒之语并没有传出去，妾身寻思，若不给予她们惩罚，日后定会酿成祸事，所以擅作主张了。
若是太后觉得不妥，妾身领罪就是。”傅太妃的脸『色』变了变，王太后凝神想了一下，道：“也罢了，就这么着吧，昭仪做得对，就是太急了些。”赵合德向我看了一眼，我们一齐起身，对王太后道：“妾身谨记。”王太后摆摆，本宫只是有些担心——你们都太年轻了。”她忘了，她登上皇后宝座的那一年，也只是十八岁而已。“妾身一定会时时到长信宫，领太后懿旨。”
我和赵合德都坐下来。王太后虽然身在长信宫，却一直没有放松对整个后宫的控制，现在表面看起来她已经不再管未央宫的事，可是我们不能不小心翼翼行事。毕竟，西汉政权，大半牢牢掌握在王氏家族手里，王太后的兄弟王凤、王商、王音、王根四人相继为大司马大将军，王氏封侯者达九人之多，朝中重要官吏都出于王氏门下，而我们姐妹俩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外戚来做援手，所以，我才特别担心赵合德的所作所为，她太聪明而且太任『性』了。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太后笑道：“这脚步声不急不缓的，一定是王莽这孩子到了。”赵合德先看了我一眼，才把目光投到门口，而我，停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去。王莽一脚迈进来，脸上带着恭顺的笑，只有我，才能透过这恭顺，看到冷漠。他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滞了一滞，除了我，应该没有人看得出来这微妙至极的变化。这凝滞，是因为我吗？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终于感应到我的感觉了吗？他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就那么不急不缓地走了进进来，有一瞬间，我觉得他是向着我走来，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了。
我们身处沙漠，只有我们和茫茫无边的沙漠，太阳照着，有强烈的光，他走向我，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永远走不到我身边。“臣祝太后万寿无疆！”他没有走向我，他在王太后，他的姑妈面前跪了下去，不紧不慢地恭祝着。他是王莽，王太后的侄儿，汉成帝的表弟。一切幻象消失。王太后慈爱地看着王莽，王氏家族把政，所以娘家侄儿中，无不是骄奢浮华异常的贵公子。
只有王莽，清廉简朴，礼贤下士，从不因为王家势力的显赫而狂妄，还常常把自己的俸禄分给门客和穷人，所以深受百姓爱戴，王太后自然最喜欢这位侄儿了。“太后之言果然没错，王侍中果然是最早来拜寿的人。”傅太妃笑道。冯太妃一笑，“我猜猜，下一位来的，肯定是定陵侯了。”王太后点点头，“冯太妃猜得是。”王莽见过傅冯两位太妃，向我和赵合德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跪下，“臣拜见皇后娘娘、昭仪娘娘。”
我觉得自己一时发不出声音来，赵合德连忙虚扶了一下，“今天都是来给太后祝寿的，王侍中快快起来。”王莽并没有起来，而是把整套礼施毕了，才慢慢站起身来。在他跪着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撑在地上的双手，我感觉到他在看我藏在裙底下、穿着丝履的半隐半现的脚，我的心立刻又突突地跳了起来。在所有人的面前，我都能保持镇定，唯独不能在他面前保持，就像在我的时代，我能够在所有人的面前冷静，却会因为听到张莽的声音而打破了所有的冷静，变得烦躁不安。
“姐姐还为那日跳舞之事不安吗？”赵合德凑近我的耳朵。我这才镇定下来。“太后，臣来迟了吗？”一个愉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淳于长轻快地走了进来，环视了一下众人，微微一愣，随即呵呵一笑，“王侍中果然快人一步。”“定陵侯兼着卫尉，自然比常人要忙。”王莽并不看他。淳于长却不再跟王莽说话，他的目光扫过赵合德的脸，落在我的脸上，停了几秒钟，便向前几步，向王太后祝寿，向两位太妃请安。
对于这个外甥，王太后一直也颇为宠爱，因为他机灵能干，八面玲珑，常常会孝敬些稀奇古怪的珍贵玩意儿给太后和汉成帝，很会讨人欢心。“上次你给本宫送进来的那些南海的鲛绡很好，可惜太少了些，只做了一身衣服。”王太后道。“太后，这鲛绡可不是市面上那些薄绢，是真正的鲛人织就的，入水不濡，极为难得，若太后喜欢，臣尽力再索一些。”
淳于长赔着笑脸。“难为你了。”太后一笑，回过头对傅太妃道，“听说你们定陶国富甲天下，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不知道可有鲛绡？”傅太妃忙笑道：“太后，定陶之物，均是主上与太后所赐，属下偶有进献，妾身也不敢独享，都送与太后过过目。”太后点点头，“定陶太后只要有这份心，本宫便无话可说了。”我想起以前傅太妃派淖方成送给我和赵合德的礼物，其中就有枕前玉容珠和鲛绡衣，我相信太后一定没有见过这些礼物。
我看了看傅太妃，傅太妃的目光正投向我和赵合德，眼神有恳求之意，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我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在太后面前跟她过不去，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趁着这空当，淳于长又扫了我一眼，向我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他，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淳于长全身上下，全长了眼睛，而这无数双眼睛，无一例外地向我『射』过来。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臣给昭仪娘娘请安。”他一边跪下行礼一边说。“起来吧。”我淡淡地说，这人若生在我来之前的那个时代，肯定是个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