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有狐绥绥

如果你真的和我息息相关,此刻,可否感觉到我的心跳。如果,我现在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我一定不再任『性』,我一定会问你一句话,到底在不在乎我。走到宫门口。一个人走过来。我的心狂跳起来,连忙低下了头,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看见我失态,赵合德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迎面向那人走去。“微臣参见两位婕妤娘娘。”声音动听,却有些轻浮,不是他的声音,我抬起眼睛。

“卫尉大人。”赵合德似笑未笑地打了个招呼,“来向太后请安的吧。”原来这就是淳于长,太后的外甥,跟王莽是表兄弟,从来没见过表兄弟能长得这么像的,一样的方脸膛,单眼皮的长眼睛,不过淳于长的身量偏瘦些,脸『色』也白些,脸上神情也不像王莽是个谦谦君子加勇士,淳于长更像一个年轻贵公子。“两位婕妤娘娘难得到长信宫来啊。”

淳于长说着话,眼睛从赵合德的身上溜到我的身上,目光闪烁不定,听他们说话,可以知道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我们姐妹俩又不像淳于将军,可以随时出入长乐宫,甚至每座宫殿。”赵合德媚眼如丝。“臣也是因为武库在长乐宫和未央宫之间,常常要过来看看,所以才经常到宫中走走。一有时间,微臣一定到昭阳殿去拜见两位娘娘。”淳于长的眼睛栖在我脸上。

我只好含笑答道:“不敢,淳于将军公务忙,我们姐妹如何敢当。”“两位娘娘不敢当,天下就无人敢当了。”淳于长呵呵一笑,长揖道,“微臣先告退,两位娘娘请了。”他一抬头,眼睛又扫向我,还有带着邪气的笑意。我收回目光,知道自己又失态了,我总是把他当成了王莽,不,是当成了张莽,太像了。那天看到王莽,也隔了密密的珠帘,加之他一直低着头,所以看得并不很真切,现在淳于长却真真切切地在眼前,我的心像闪电般,将我带回到两千年后。

张莽,如果你真的和我息息相关,此刻,可否感觉到我的心跳。如果,我现在重回到你的身边,我一定不再任『性』,我一定会问你一句话,到底在不在乎我。回到昭阳殿门口,王仁一见我和赵合德回来,连忙上前行礼,“两位娘娘,学事史曹宫在殿中,说遵旨前来教习两位娘娘。”我和赵合德对视了一下,汉成帝前两天是说过要我们学习先秦的《诗》和《书》还有《孝经》,《诗》和《书》也就是后世所称的《诗经》和《尚书》,原来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派了一位女官前来教习。

“主上此举,也是大有深意。”赵合德道。我想,所谓的大有深意,应该指的是让我们多长些学识,以便能配得上我们的身份,甚至为提高我们的身份做准备,许皇后和班婕妤都是满腹经书的才女。早就听说过学事史曹宫长得美貌,不在班婕妤之下,才华也不在班婕妤之下,只不过出身低贱,母亲是发嫁的宫女,所以没有封为嫔妃,在女官中,学事史属中宫,是等级比较高的侍读女官,以前是为皇后侍读的。

用皇后侍读官来教习我们,用意已经很明显了。曹宫听到外面的动静,早已经迎了出来,盈盈下拜,“中宫学事史曹宫参见两位娘娘。”我连忙扶她起来,“曹史如何这般多礼,应该是我们姐妹俩行拜师之礼才对。”“微臣不敢。”由于她不是嫔妃,所以不必自称贱妾。她站起来,果然是个大美女,年约二十二三岁,她的美跟班婕妤的美又有不同,如果说班婕妤是一朵水仙花,那么曹宫就是一朵桃花,美得更艳丽些。

虽然还比不上我们姐妹俩,在宫中已经是少有的美丽了,加上她学识极好,自然带着一些书卷之气,这又是我们所不能及的了。我暗自赞美了一声,对她顿时有了好感。进入大殿之中,我和赵合德坐下,我吩咐宫女给曹宫拿了一张矮凳,她再三谢恩方才坐下了。赵合德用挑剔的眼光看着曹宫,笑了一声,道:“曹史要教我们什么?”“遵主上旨意,先教《诗》,熟读了之后,便是《孝经》,最后学习《书》。”

曹宫微微一笑,隐隐有讥讽之意。我忽然悟到,这个曹宫也许认为我们出身歌伎之流,除了会唱几首艳歌外,一定没有学过什么东西。赵合德哂道:“《孝经》和《书》我们没学过多少,《诗》却是不需教了。在冯府的时候,老爷,也就是爹爹早让我们将《诗经》倒背如流了。”曹宫道:“娘娘,诗可不是时下的一些用来唱的歌词,而是《诗三百》里的诗。”

赵合德道:“要不要我们姐妹给曹史背几首?”曹宫欣然,“微臣正要听娘娘们读诗呢。”赵合德似似笑非笑,“曹史还真信不过我们姐妹呢,也罢,我就背一首,姐姐再背一首。”曹宫不动声『色』,“微臣惶恐。”她说着惶恐,其实没有半分惶恐之『色』。如玉的面上带着一丝轻视的微笑。她原是许皇后的侍读官,皇后被废,她对我们一定颇有腹诽。

赵合德抑扬顿挫地念起来: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娈彼诸姬,聊与之谋。出宿于泲,饮饯于祢,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问我诸姑,遂及伯姊。出宿于干,饮饯于言。载脂载辖,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思须与漕,我心悠悠。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这首《邶风》里的《泉水》是卫宣公之女许穆夫人怀亲思国的诗篇,赵合德背着背着,忽然触动了什么思绪,眼睛有些黯下来。

我也想起了在冯府的日子,有爱有恨,有杀气,因为遥远了,变得温馨起来,不由得悲从中来。“到姐姐了。”赵合德道。我『吟』道: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爱一个人,不论他是谁,不论他的身份,只因他是你想要的那只从容淡定的狐。

《诗经》中,我最喜欢的不是《关雎》里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不是《桃夭》里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也不是《静女》中的“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更不是《蒹葭》里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而是《卫风》中这首孤独而坚定的《有狐》。曹宫有些意外的样子,“两位娘娘随口背出,微臣佩服。”“还要不要再背给曹史听?”赵合德娇声道。

“妹妹不要说笑了,让曹史教我们《孝经》吧。”我笑笑,“我们也不过是幼时强背罢了。”赵合德却不屑道:“《孝经》不学也罢,左右不过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已。”“婕妤此言差矣,‘人之行,莫大于孝’。”曹宫直视赵合德,“孝亲忠君,乃人之大伦。孝之于人,又各不相同,天子之孝则‘爱敬尽于其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诸侯之孝则‘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卿大夫之孝则‘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无择言,身无择行’;士阶层的孝则是‘忠顺事上,保禄位,守祭祀’;庶人之孝应‘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

我虽然佩服曹宫,却听得有些厌烦,一个好好的美女,满口忠孝的大道理,如果我是男人,一定会由惊艳变得索然无味,不过她是汉成帝派来的,也只好勉强听着。赵合德站起来,“改天再来听曹史的孝道,今天我有些乏了。”曹宫只好停了下来,站起来行礼,“既如此,微臣告退,等娘娘们有精神了,微臣再请旨来侍读。”她拿出两册书,递给旁边的小宫女,继续道,“这是《孝经》,两位娘娘不妨先读读,微臣过几日再来听娘娘的高见。”

她从容离去。我看着她的背影,道:“曹宫长得如此美貌,却是个女学究,可惜了。”赵合德撅着嘴,“不说她了,姐姐,我精神有些恍惚,回去歇一歇,明晚你到我那儿,我们谱个新曲玩。”郭语琼忙上来扶着她,像一阵轻风一样走出了殿门。我坐了一会儿,想起刚才在长信宫门口见到的淳于长,进而又想起王莽,不禁呆了一呆。张莽张莽,我离你如此遥远,你却在此一直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