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如洗,水声哗哗地响。

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有我发现,住宅区的夜晚出现了很多怪模怪样的飞虫。

它们的头光秃秃的,静默地飞来飞去。自从它们来了之后,住宅区里其它的飞虫都消失了,包括蚊子。蟋蟀也不叫了。

它们飞行在夜空中,从不落地,我看不清它们的长相。

有一天,我终于在小院里看见了一只怪模怪样的尸体(它们专门为我送来了供我观瞻的标本)———个头很大,生着毛烘烘的翅膀。没有眼睛,没有触角,没有鼻子,没有嘴……

一到了晚上,四周一片阒静,撩开窗帘,就看见没有五官的它们围着路灯翩翩飞舞。

到了白天,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们的到来是向我通知什么吗?

工作照常。我没有对我的同事说起这件事。我觉得谁都帮不了我。

这天,我刚刚把车开进王爷花园的大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又有一个人出现在路边。他透过车窗看着我,没有表情。

是他,保安j。蓝色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

我犹豫了一下,把车停下来,探出头,想和他说几句什么。我想知道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多大,有没有女朋友……

他先说了话:“请你下次不要把车停在路中间。”

我把车朝路边动了动,然后说:“你还没上班吧?”

“没有。”

“到我家喝酒吧。”

“不,我不喝酒。”他似乎笑了笑。

“我找你,还有点私事。”

他看了看别处,说:“那好吧。”

“来,上车。”

“我走过去。”

我把车开到停车场,他已经走到我家门口了。

我太太是家居专家,我家虽然不是很豪华,但是很别致,很特殊。凡是第一次到我家的人,都会忍不住夸奖一番。

可这个保安进了屋,看都不看一眼,他低头换上拖鞋,穿过小走廊,径直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我觉得他好像对我家轻车熟路。

我端出奶酪,倒了两杯葡萄酒。我故作悠闲地问:“你好像没有休息日?”

“我晚间上班,白天休息。”

“来,喝酒,这是波尔多。”

他端起来小心地喝了一口。我看见了他又黑又黄的牙,以及他握杯的手,正像我说过的那样,那手很白,像女人一样,或者说像婴孩一样。

聊了一阵子,我说:“你管这座楼,以后,多关照关照我这个房子———最近,总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没问题。我天天夜里不睡觉。”他又喝了一口。

“你家不在这里,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对我说。你家不在这里吧?”

“不在。”

“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修表,开锁,卖馒头,开农机车……”

开锁?

记得我在古城西安居住时,曾经有一次门锁出了故障,我开了几个小时,怎么都打不开。那是防盗门。

天黑了,太太急得团团转。我绝望了,甚至想用大炮把门轰炸开。

最后只好打电话找职业开锁的人。

大约半小时之后,开锁的人就到了,他很瘦小,眼睛很警觉。我感觉他的衣着和神态更像一个小偷。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些神秘的工具,背对着我和太太,只用了几分钟就把那锁打开了。

我付了钱。他转身就走了,始终没说一句话。

当时,太太看着他的背影说:“假如,他再来……”

是啊,他再来怎么办?束缚他的仅仅是职业道德了。

我觉得,这种专门为人开锁的人,就是跟秘密打交道的人———能破解所有秘密的人,是最秘密的人。

我又开始怀疑这个保安j了。

这个城市有无数个家,有无数个门,有无数个锁。对于他来说,任何人家的门都是虚掩的……

“后来怎么不开车了?”

“出事了。”

“撞人了?”

“压死了一个小孩。男孩。”他冷冷地说。

“开车总是有风险。”我嘴上这么说,心却一冷。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悠悠地说:“我没跑。我想,赔多少钱都行,哪怕让我当十年佣人。其实错不在我……小孩都死了,说这些没意思。可是,那家不让。那家有钱,不要钱,就想要我命,花多少钱打点都行。我就跑了。”

“前些天,我在我的车轮下看见了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2门丢了一个小孩,你知道吧?就是那小孩的照片。他满脸都是血。”

“那真是怪了。”他淡淡地说。

我一直观察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超越一切演技的眼睛,始终木木的,即使刮十二级大风,照样古井无波。我甚至怀疑那是一双假眼,因此,我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撒谎。

我举杯喝了一口葡萄酒,突然说:“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别介意啊。”

“你说吧。”他也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把水晶酒杯放在水晶茶几上。他的动作像猫一样轻,竟然没有一点响声。

“我……怎么看见你总在雨中站着?”

他突然看了看表,说:“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向了门口。

“哎……”我站起来。

他不看我,一边换鞋一边说:“再见啊。”然后,他开门就走出去了。然后,门重重地被关上。

他忌讳提这件事!为什么?

我傻傻地站着,心里想:虽然我给他喝的是纯法国酒,但是最后我的问话又让他跟我重新结了仇。

———我打开了他某一把锁。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