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天快黑了。路灯亮了,个别的小偷已经从洞口露出眼珠。

那是一个很旧的楼,所有的窗户都没有亮光。

我慢慢地爬上去。楼梯很黑,有一股霉味。我在走近一个可怕的谜底。

最高一层。

楼道里没有灯,暗暗的,一片死寂,只有我慢吞吞的脚步声。我甚至怀疑这是个废弃的楼。

我一边走一边看一个个门牌号。我只有把眼睛凑近门牌号才能看清。

我的眼睛凑近其中一扇门的时候,那扇门竟然自己慢慢拉开了!

一张脸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

他和我面对面地站立。

我俩都愣住了。

他和我长得像极了,我遇见了我!

他的脸很白,是那种没有血的白。

就是他。

我先说话了:“你是曹景记吗?”

他反问:“你是?……”

我说:“我叫周德东。”

他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

我说:“几年前,你不是给《女友》杂志社寄过一张照片吗?”

他皱皱眉:“什么《女友》杂志?我根本不知道。”

我想了想,说:“我是个作家,写恐怖故事的,我可以进屋跟你聊聊吗?”

他也想了想,然后说:“你想进就进吧。”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房子,一看住的就是那种随时要搬走的人。屋子一角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房顶有一只很小的灯泡,昏昏黄黄。

我坐下来。我印象最深的是窗户上挡着严严实实的帘子。那帘子是黑色的,好像很沉。

他坐在我的对面。他没有给我倒水,两个人就那样干巴巴地坐着。他看着我的眼睛,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说:“打听的。”

他继续看着我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找我呢?”

我知道,他一直在试探我。我有点紧张。

只有我和他。

假如我挑破那个秘密,我能活着走出这间房子吗?

我装做没事儿一样说:“我记得曾经接到过你寄的照片。因为你长得跟我特别像,所以记得很清楚。现在我到北京工作了,偶尔想起你,就找来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你找我费了很大劲儿吧?”

我说:“就是。”

他说:“真是怪了,我根本没寄过什么照片。”

我说:“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接下来就没什么话说了,很静。

为了掩饰尴尬,我假装左顾右盼地打量他住的这个房间。

我说:“这房子采光不好吧?”

他也四下看了看,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搬走了。”

我忽然想到,他随时都可能在我眼前消失。也许,现在不问清楚,我就再也找不见他了,而那个事件也就成了永远没有底的谜。

我鼓了鼓勇气,终于说:“曹景记,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别介意啊。”

他会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有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问:“你前一段时间去没去过东北?”

“去过。”接着,他也盯着我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我避开他的问话,继续问:“是黑龙江吗?”

他想了想,说:“是。”

我又问:“你去干了什么?”

这句话中加个“了”,味道就变了。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他摸了一下鼻子。我觉得他是在掩饰慌乱。然后,他说:“我去抓一个骗子。”

我皱了皱眉:“你去抓骗子?”

他说:“是的。”

然后他又摸了一下鼻子:“那时候我刚刚调到公安局,正巧接到一个案子,诈骗,罪犯嫌疑人跑到黑龙江去了。但我扑了个空……”

然后他又盯住我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黑龙江?”

我毫不信任地说:“我实话实说,不想绕弯子,那段时间,有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到黑龙江冒充我,我怀疑是你。”

说完这句话,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

他并没有吃惊,只是说:“是吗?那不是我,你又搞错了。”

然后他拿出他的警官证,在昏黄的灯光下递给我:“您看看,我现在是警察,不可能冒充你。”

我揶揄道:“他还有我的身份证呢,所以,我看你的警官证也没啥用。不过,这个冒充我的人到那里并没有骗钱财,反而干了些好事,没啥,我之所以查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很怪。”

曹景记说:“那可能是变态。”

我仍然看着他的眼睛说:“也许是。”

他又问:“他去的是什么地方?”

我说:“天安县。”

他说:“我去的那个地方是方圆县。”

我说:“这两个县挨着,太巧了。”

这时候,有人敲门。

曹景记站起来,打开门,我看见门外有两个穿警服的人。那一瞬间,我应该一下想到是曹景记犯事了,警察来抓他。可我没有那样想。我当即认定他们是曹景记的同伙。我甚至怀疑他们是被曹景记施了法术的纸人,因为他们的脸也都很白,白得不正常。

曹景记对他们低低地说:“进来吧。”

然后,他对我说:“这都是我们刑警队的同事。”

他们是警察?我觉得他们穿的警服都不合体。

我忽然想起一个电影,两个人害死了两个警察,把他们的衣服从身上扒下来……那电影中的两个亡命徒跟这两个人还真像。

我观察着他们的脸,他们的神情都有些怪,很飘。

他们进了屋,都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他们坐在我和门之间,也就是说,他们的四条腿挡着我出去的路。

曹景记把门关上了,动作就像他打开时那样轻。

我一下想到,我可能真的不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了。

曹景记指指我,对那两个人说:“你们看看他。”

其中一个人看了我一眼,没有一点笑意,他问曹景记:“这是你哥哥吗?”

“不,不是。”

另一个说:“那就是你弟弟。”

曹景记说:“我的哥哥弟弟长的其实并不像我。”

那俩人感叹:“你俩真像。要是你当他,或者他当你,肯定没人能认出来。”

我哆嗦了一下。我看看曹景记,连忙说:“熟人还是能区别出来的。”

曹景记突然对我说:“要不,咱俩就换换?”

我一惊:“换什么?”

他说:“就是我当你,你当我呀。”

我挤出一点笑,带着讨好的味道:“你真会开玩笑,当一个卖字的作家多苦啊。”

曹景记也对那两个人挤出一点笑:“你们觉得呢?”

那两个人都挤出一点笑:“我们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

这时候,墙上挂的那个破钟敲响了,很刺耳,“咣!咣!咣!咣!咣!咣!”丧钟为谁而鸣。

我鼓了鼓勇气说:“曹景记,我还有事,我走了。”

他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阻止我,他说:“那好吧。”

我说:“有空你到我那儿玩。”这完全是一种客套,我没给他名片,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地址和电话。

我走过那两个人的四条腿时,也跟他们打招呼:“再见。”

“再见。”他们是一同说的。

曹景记说:“我送你。”

我说:“不送了。”

曹景记说:“不行,楼道黑。”

出了门,他又轻轻把门关上,然后他低低地说:“要是你发现那个人在北京出现了,你立即通知我。”

“噢。”我随口说。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送我到了楼梯口,有了点光。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束灯光照着他很白的脸,贼吓人。那一刻,我觉得他的眼神可疑到了极点。我低头匆匆走开。

出了那个旧楼,我感到无比孤独。

一个人,匆匆走过,看了我一眼。他也许是小偷。他也许在对我说:小偷向您提示,谨防警察。

我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剧院中,四周的座位都空着。帷幕慢慢拉开,台上也是一片漆黑,只有一束惨白的光,从舞台后直直伸出来,照在我脸上。我看不清四周。一个恐怖故事要开演了……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