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辨着那声音的来源,可是它忽东忽西,忽南忽北,一点都不固定。最后,我甚至觉得它来自地下。

我有点慌张了,它在水泥地面之下?

我观察了一下四周,眼睛盯住了旁边的一个黑糊糊的门洞,从那个门洞走进去,是一条长长的坡道,顺着它可以走进地下室———那是自行车停放处,没有人看管。

那地下室其实就在我家的下面。

王爷花园离市中心很远,房主大多有轿车,自行车寥寥无几。在这里,它们的功能是锻炼身体,并不是交通工具———因此,地下室就显得很空旷。

我对地下室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可能全中国的人都这样。一走进地下室,我就会想到坟墓,因为它没有窗户。

我喜欢高处,哪怕风大一些。

但是,太高也不行,让我住一百层高楼,我肯定不去,哪怕那套房子是白给的,哪怕它的地段在华尔街,哪怕它再搭配一个印度女仆。

只有平地最安全,因此买房时我选了一层。

现在有哭声从地下室传出来,我知道它是专门给我听的,我必须去看看虚实。

我的胆子并不大,但是我有一个特点,遇见什么可怕的事都不会跑,我一定要摸清它。

我朝着地下室慢慢走去。

很黑。

借着外面的路灯光,我看见自己长长的影子投在那条长长的坡道上。(我铐,原来我自己也挺恐怖的!)我走在自己的影子上,渐渐闻到一股潮湿之气———这个地下室设计有问题,一下雨,水就淌进来,都积在了地下室里。

那哭声越来越真切,我断定就在这个地下室里!

我终于接近了地下室,心跳得越来越快。(兄弟,可别说大话啊,换了你,当时心可能都停止跳动了。)

那声音突然没有了。接着,我看见有一个人从地下室冒出来。

蓝色的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是他,保安j!

我的脑袋一下就大了。

———刚才谁说人没什么可怕的,饮水机才可怕?

他慢腾腾地走上来。

他深更半夜跑到我家地下干什么?

我停下来,压制着狂跳的心,外强中干地喝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才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是的,他是保安,他是负责j号楼安全的保安,他深更半夜到地下室巡查是正当的,甚至可以说很尽职尽责。他似乎更有理由质问我。

“你是干什么的?”他又问了一句。这一句就把性质改变了。

我相信,他认识我,我是他的仇人,他不可能不认识我,但是他装作不认识我,于是我成了可疑的人。

我还必须得辩解。我换了一种口气说:“噢,我是101的房主。”

他继续问:“你怎么不睡觉?”

“我听见地下室好像有动静,来看看。”

“我刚从那里面出来,我怎么没听到?你做梦了。”

他说完,慢吞吞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走到了地面上,走进了风中。我再看那地下室,黑黑的,真的像墓穴。

我悄悄溜回家,太太又惊叫一声。只要我不在她身边,她就会醒。不知道这是第几感觉。

“你干什么去了?”她颤颤地小声问。

“我去卫生间了。”

她惊恐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骗我?”

“怎么了?”

“我刚才去卫生间找过你。”

“……我到地下室去了。”

“你深更半夜到那里去干什么?”

“我看见了一个小偷。”

“偷自行车的?”

“是的,跑了。”

“你这个傻子,万一他捅你一刀呢?又没有咱家自行车……”

谁家的丈夫在他太太心中都比别人家的自行车值钱。世人啊,原谅她吧。

我就躺下了。太太好像怕我再离开似的,紧紧抱住我。

我回想那个保安j,心里越来越不安。此时,他正在风中游荡。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只有他不睡觉。他没有脚步声,也不咳嗽。他游荡在人们梦的外面。

他随时都可能趴在我家的窗户上,寻找一个漏洞,或者他自己制造一个漏洞,小小的,足够了,然后,静静地观看着熟睡的我和熟睡的太太……

天亮了,天还是那么蓝。

草坪和花圃都湿漉漉的,那是露水。

一两个老人在晨练。

很静,只有太阳升起的声音,树木伸懒腰的声音,鸟儿扑翅的声音。

我开车出了王爷花园。

我似乎忘了昨夜的恐惧,想着今天的谈判。我要跟一个出版人———就是书商———谈价钱,这是大事。我在心里想着技巧,怎样套更多的钱。

有一个苍老的女人,她的头发很脏,牙齿又黄又黑,她推着平板车在王爷花园大门外朝里面张望。她是捡破烂的。

物业公司不允许这些人进入住宅区。这是对的,这些人明着捡,暗着偷。如果不阻拦,那我们房主太不放心了。

有一次,这个捡破烂的女人溜进住宅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一条旧裤子,不知道从谁家的阳台上被风刮下来,掉在地上)。她被保安追得披头散发地乱跑,跑得像220伏电一样快……

平板车上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专心致志地啃一个面饼子。不知她是那女人的女儿还是那女人的孙女,因为我判断不出那女人的年龄。

有时候,王爷花园的工人推着清洁车走过来,会给她一些破烂。和她一样,那些工人也是穷人,互相帮一下。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