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东说:“刚下车,还没回绝伦帝小镇呢。我这次回老家来,是想静静心,写一本新构思的恐怖故事。”

“噢。”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怎样扶持一下咱县的文化事业。”

张弓键高兴地说:“那可太好了!”

周德东又说:“我离开老家太久了,对这里的情况不了解。这样吧,你们策划一下,看有没有好的文化项目,然后给我整一份可行性报告,我觉得行,立马投资。”

张弓键说:“我琢磨琢磨。”

他对张弓键说:“最近我一直在绝伦帝小镇写东西,十天半月走不了。你们可以随时把报告送给我。我走了。”

张弓键当然不会让周德东马上走,他带着文化馆几个人,当天晚上请周德东吃饭。他们去的是天安县最好的一家酒楼,叫“空中楼”。

他们是坐文化馆的吉普车去的,那车八成新。

在车上,张弓键留周德东在县城里多住几天。周德东说,他明天就得回绝伦帝小镇。因为黑龙江电视台跟他约好了,明天到那里给他拍一个东西。

接着,他给大家讲起他最新这本恐怖故事,讲到**处,把文化馆的两个女孩子吓得连声尖叫。

这时候,他的移动电话响起来,把他的故事打断了。

他说:“喂,哪位?哎,你好……明天下午吧……对……对……对……不会的……我明天早上就回绝伦帝小镇去……没问题。老贾?……真的呀?……他只要一告,那你们电视台就火了!别别,我跟他有芥蒂……上次你去北京,我不是说过吗?……还是那个号……48,是1548,对……好了,再见。”

他挂了电话,继续讲恐怖故事……

一个叫金宝的女孩子说:“周老师,我在《新青年》杂志上见过两句话,概括了您全部的特点———瘦比南山,千金不笑。见了您,果然是!”

他说:“瘦是真的,从小到大没胖过,咋吃都不行。千金不笑就有点夸张,别说千金,捡一只镀金的戒指就喜笑颜开了。”

金宝又说:“那期杂志的封三还有一个您的漫画,我现在觉得一点都不像。”

他说:“漫画嘛,肯定不像。”

喝酒时,大家都很尽兴。

文化馆机制不好,没有钱,死气沉沉。大家都盼着能做点大事,而周德东就要给他们带来转机了。他们想象周德东有这个能力。

张弓键有点醉了。连两个女孩子都喝了酒。

周德东说:“对了,张馆长,让你的司机开车跟我几天可不可以?我的车没开回来,特别不方便。”

张弓键:“没问题,就是车不太好。”

周德东:“就是个交通工具而已,我自己那辆也不是啥豪华车。”

文人在一起喝酒,免不了要唱歌助兴。张弓键甚至搞来了一架同样醉醺醺的手风琴,他和它为大家伴奏。大家就唱:“三呀呀呀更,月牙挂高空。梁山泊呀呀呀,想念那祝九红……”有高有低,有粗有细,有快有慢。

出了“空中楼”的门,周德东说:“张馆长,算了,我不借你们的车了。”

张弓键诧异地问:“咋地了?”

他说:“司机跟我到绝伦帝,我更不方便。”

张弓键:“你自己不是会开车吗?你自己开呗!”

周德东有点犹豫:“咱家这疙瘩的路实在太糟糕,我怕不适应……好吧,我明天早上来取吧。”

张弓键回到家,酒醒了,他忽然想起金宝的那句话:“那期杂志的封三还有一个您的漫画,我现在觉得一点都不像。”

他觉得有点唐突:就这样把车借给这个陌生人了?

他想核实一下。

次日一早,他打了很多电话,终于查到了周德东北京办公室的电话。他在北京编办《773恐怖系列丛书》。

在电话里,他听见周德东的声音跟那个人很不一样,他低沉的声音从雄伟的天安门脚下传过来:“你好,哪位?”

“我是天安县文化馆的张弓键副馆长,想跟您核实个事儿———您在北京吗?”

周德东:“是的。”

张弓键说:“周老师,有人冒充你,幸亏我打了这个电话!”

周德东说:“他长的啥样?”

张弓键描述了一番。

周德东说:“好像不是我认识的人。”

张弓键说:“反正我知道他不是您就行了。”

谈完这件事,张弓键在电话里又和周德东唠了些别的嗑。

张弓键热情邀请周德东回天安县来。周德东也表示他最近想回老家呆一段时间。

张弓键说:“您回来辅导辅导咱县的文学爱好者。”

周德东:“忙完这段儿,我一定争取回去一次。大约下月一号。”

最后,周德东说:“张馆长,冒充我的人肯定是了解我的人,了解我的人基本上也是文人。文人都挺不容易的,如果他仅仅是混顿饭,骗个路费什么的,把他揭穿了,警告警告他就拉倒吧。你看呢?”

“他想骗车!”

“噢,那就得报案了。”

放下电话,张弓键报了案。

骗子没有说他住在哪个宾馆。警察就在文化馆周围布控,等骗子落网。骗子可能嗅出了危险的气息,他一直没有出现。

这个对周德东了如指掌的人神秘地消失了。

第二个月一号,周德东准时回来了。那天万里无云,天蓝得不像真的。

周德东进了天安县文化馆第一件事就是出示身份证。

张弓键说:“您这是干啥?”

周德东认真地说:“这是规矩。我每次到没到过的地方都是这样做的。”

那个叫金宝的女孩子高兴地说:“这才是那个漫画上的周德东!”

骗子满面红光,而他们看到的真周德东脸很白,甚至让人觉得那是短命的征兆。那当然是他常年伏案贪黑写作的结果。

那次,周德东为天安县各乡镇的文学青年讲了三天课,没收任何报酬。

其实,他并没给大家讲写作技巧之类,他仅仅是向大家灌输一种精神,一种打不倒压不垮击不败的精神。他讲起他的经历。讲他如何一路打拼,从村到镇,从镇到县,从县到市,从市到省,从省到京。讲他当记者的时候因披露真相被追杀,讲他在戈壁草原放羊的时候差点被沙尘暴吞没。讲他生过多少次,死过多少回……

有很多文学青年都听哭了。

学习结束后,周德东向一百多学员每人送了本他写的恐怖故事。凭大家的经验,这是作家卖书的好机会,可他们错了,周德东没收一分钱,都是赠送的。

而周德东住的是县城最好的宾馆,吃住都是自费。张弓键曾提出要用文化馆那点有限的经费给他报销,他死活不同意。

这期间,天安县主管文化的副县长派秘书三请周德东吃饭,均遭拒绝。

第四天,周德东离开了天安县,他说他要回绝伦帝看他妈,然后就得回北京,他还有一摊子工作……

这个周德东要多好有多好:有才,没架子,视钱财如粪土,不媚权势,还好像很孝顺……

———这是一个最恐怖的事件。

你会问为啥。

我告诉你———因为这个脸很白的周德东不是我。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