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早早起来,先到城门口送别李知栋,李知栋对我低声道:“不如大哥写一封信唤三弟回来。”我忙道:“不敢劳烦大哥,还是我自己和他说吧。”李知栋想了想道:“也好。”我又过去与雷子其叙了回话,互道珍重,看他们车马走远。我又急急赶到宫中去上早朝。四品编修真是没劲,原来是坐在破纸堆里,翻翻看看,整理整理,把那些古书典籍收集起来,编篡成册。也不知道二哥给我这个差使,是什么意思?这一日散了朝,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得整好衣冠,去拜见恩师颜成道。

到府前递了名贴。一会儿,家丁便出来唤我进去。我走到厅堂内,见颜成道穿着便服,坐在堂上,忙上前拜道:“学生张好古,拜见恩师。”颜成道笑道:“好古,快坐。今日找为师有何事?”

旁边早有一人端了茶过来,我谢了坐下道:“恩师,好古有一事不明,想要恩师解惑。”颜成道道:“但讲无妨。”我道:“学生十年寒窗苦读,参加朝廷科举,只为一展胸中抱负,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可如今同年们都得以外放地方,做一方父母官。好古却只能留在京城当个编修,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颜成道闻言笑道:“好古原来是为这事烦恼么?老夫却有几句话要送与好古。”

我忙道:“恩师请讲。”

颜成道抚须笑道:“如今朝中都是蒙人的天下,皇上这次重开科举,允许汉人入朝为官,已经惹来许多非议,这次中的头三名又都是汉人,便是三甲之中,蒙人也是寥寥无几,那些蒙藉大臣早已心怀不满,皇上登基不久,根基未稳,不得不有所顾虑。此次下旨将考中之人全部外放,实有深意。”

我道:“原来如此,那为何我被留在京中?”

颜成道道:“皇上对你的文章十分赞赏,这次只留你一人在京中,自有他的道理,你切不可小看了编修的位子,只要列于朝班之上,便可一心为朝廷筹谋,皇上对你颇为看重,你一定要好好表现才是。”

我听了心下已然明白,站起身对颜成道一揖到底,道:“多谢恩师提醒,好古告辞。”说完转身而去。颜成道在身后拈须微笑。

几日后,在朝堂之上,伯颜出列道:“皇上,如今密都路诸城县,大都路武清县都降了雹子,毁坏房屋无数,稻田也尽被损毁,死伤者众,百姓携家带口,四处逃荒。”铁穆耳闻言,眉头一皱,还未答话。中书左丞胡义真出列道:“皇上,峡州路都抚使来报,各州县皆涨了大水,掩毁良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其状极惨,请朝廷拨下钱粮,并着各州县开仓济民。”

户部尚书上前道:“百姓受灾,朝廷自当救济,只是这几年天灾不断,国库早已空虚,何来银两救济灾民。”

驸马闻言道:“皇上,那些灾民不过是卑贱的汉人,只着各州府开仓赈济,让他们填饱肚子即可,不必什么钱粮下去。”

伯颜道:“驸马此言差矣,汉人也是我朝的子民,自当一般对待,否则等饥民成了暴民,便悔之晚矣了。”

驸马道:“这些汉人若敢造反,我领一支蒙古铁骑去,定把他们全部剿灭。”

颜成道出列道:“以暴制暴,只会使百姓更加仇视朝廷,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力安抚。”

户部侍郎道:“颜大人毕竟是汉人,每遇此事便要朝廷安抚,殊不知这样做只会增长这些贱民的气焰,使他们更加有恃无恐,动辄以造反威胁朝廷,长此以往,皇上天威何在,朝廷威信何在?请皇上三思。”

我站在队中,看他们争论,想了想,出列道:“皇上,微臣有本要奏。”

皇上道:“张卿家有何本奏。”

我跪下道:“皇上,微臣有个法子,可解国库空虚。”

铁穆耳道:“爱卿请讲。”

我道:“皇上何不行救灾国债。可先按面额印制一百两,五十两之数。分为一年期,二年期,三年期。加以不同利息,以此类推。着百姓踊跃购买。期间可自由兑换,但不付利息。民间还可互相买卖。以国债换银两,以解燃眉之急。”

铁穆耳闻言半晌不语。我又道:“放钱粮,开仓济民,都是权宜之计,长江,黄河流域屡犯水灾,只有用国债换取大量银两,用于垫高江岸,加固堤坝,并着人实地斟查,学当年大禹治水之法,在水势湍急之处,挖河开沟,修建水库、闸门。使水患不能再犯。方是一劳永逸之法。”

铁穆耳道:“只是这国债又该如何偿还。”我笑道:“倘若天下黎民都能安居乐业,房屋田产不再被毁,国库便可以收纳百姓交的钱粮,又不需再经常费银赈灾。国家富强,疆土稳定,国债又有利息,民众自然会争相购买。何愁不能偿还。”

铁穆耳想了想道:“张卿家果然说的有理,这件事便交由户部去办。具体事宜由张卿家全权负责。”我忙道:“臣领旨。”抬头看到九王爷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我。我忙转头避过去。散朝之后,伴着人流走到宫门外,见颜成道在那里向我招手。我赶忙走过去,拱手道:“恩师有什么吩咐?”

颜成道看着我笑道:“好古果然有才,这样的办法也想得出来。”

我笑道:“也不是什么好法子,只是第一次行,百姓必然疑虑,未必肯买,还请恩师帮学生想想办法才是。”

颜成道想了想道:“此事只有先说服朝中百官购买,再撺掇京城富户出资买下,等一年之后,取了利息。百姓便再无疑虑。”

我道:“恩师说得是,全凭恩师安排。学生明日便让户部赶制国债。”

颜成道道:“好,我们分头行事,”向我点点头走了。我忙弯腰一揖。看他走远。自己也赶忙回府去。

进到院中,只见柳如芳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丝帕在那里把玩。我笑道:“姑娘还没吃饭么。”柳如芳没好气地道:“每日早走晚归,连人影都没有,住在你这没劲透了。”我忙陪笑道:“姑娘别生气,是不是下人服侍的不好,我这就去责罚他们。”

柳如芳站起身道:“谁生你的气了,快去吃饭吧,都在等你。”

我赶紧走到房中,正准备脱官服。却见小蝶正在内房中帮我整理床铺。我道:“你怎么在这,这些活让小兰做就可以了。”

小蝶道:“我到了你府中,便是你的奴婢,为你做事,是我心甘情愿的。”她见我脱衣服,便要过来帮我。

我忙向后退开几步道:“你别过来。我不习惯女人服侍。”小蝶见状,眼睛一眨,又要流下泪来。

我叹口气道:“这些粗活不是你做的,你还是去服侍柳姑娘吧。”小蝶闻言无声地退了出去。我摇摇头,把衣服换好,连忙出来,赶到饭厅里。

柳姑娘早已坐在末席上,小兰立在一边。我对小兰道:“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小兰道:“小人不敢。”

我笑道:“什么小人,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早没把你当小人看了。”

柳姑娘道:“是啊,你快坐下吧,当日在山寨中,我们不也是一桌子吃饭吗?”小兰闻言坐在我身侧。夹了几块春笋放在我碗中。柳姑娘夹了一大块鸡肉,也递到我碗中来。

我笑道:“多谢柳姑娘。”眼角却瞥到小蝶站在厅内一角。

我忙招手道:“你也一块来吧。人多才吃得热闹啊。”小蝶慢慢走过来,坐在小兰身旁。

柳姑娘道:“她是你新买的丫环吗?”

我道:“不是。是我一个朋友的丫环。”柳如芳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我快快地把饭吃完了,又赶到书房中去绘制地图。边绘边想,明日便要招些人来,给我到那些还没去过的地方,好好勘探一番,把地图早日绘齐了,好送给二哥。

绘了一阵,只见天色越如墨一般黑了,听着远远的敲了二更,我心想,五更还要早朝,只有歇息了。想想当官真得好累哦。皇上二哥每日还要批阅奏折,肯定比我睡得还晚,早上还要早起,又要应付那些心怀异志的蒙元贵族。想来也不容易啊。我叹口气,转身脱了衣服,倒在**,蒙头大睡起来。

这一日上了早朝,我便赶到户部,视察了国债印制情况,想了想,又拿笔墨在纸上画了一个龙图腾,下面写上元贞元年春,叫工匠拿去照样刻成图章,盖在国债之上。

将军府。

少华骑着一匹白马,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进了门,先到爹爹书房中,拱手道:“孩儿拜见爹爹。”

皇甫驭风笑道:“你回来了。”

少华道:“孩儿这次是回来休假的。”

皇甫驭风道:“好啊,你长期跋涉,也累了,早些去歇息吧。”少华道:“是,爹爹。”转身正欲出去,皇甫驭风在身后道:“少华,你知道吗?今年的新科状元,是当年平定合丹叛乱时,李将军手下的副将张好古。”

少华闻言大喜,霍地转过身,看着皇甫驭风道:“爹爹,你说的是真的?好古现在在大都?”

皇甫驭风道:“是啊。”见他情急,不禁疑道:“你怎么了?”

少华忙掩饰道:“没什么?我现在就去状元府。”说完向皇甫驭风拱了拱手,飞也似地走了。

到了状元府外,少华先要下人请了小兰出来,看看四下无人,拉着她到了街角,对她道:“我今天要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小兰抿嘴笑道:“皇甫少爷想问什么?只管问吧。”

少华低声道:“我怀疑你家公子就是孟丽君,是不是真的?”

小兰掩嘴笑道:“这可是少爷自己猜出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少华轻声叹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跟我相认,小兰,你说你家小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小兰嘟着嘴道:“小姐心里啊,除了朝廷,就是天下百姓,还能想什么呢?”

少华闻言皱紧眉头,低头想了好一阵,对小兰道:“等会丽君回来,你请她到东街云来茶馆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小兰笑道:“好啊,皇甫少爷放心吧。小姐一定会来的。”

少华微笑着点点头,转身上马而去。

我在户部忙了许久,直等到天擦黑了,方才回府。

一进门,小兰便迎上来道:“公子,皇甫公子从北地回来了,请你到东街云来茶馆一聚。”我听了道:“知道了。”一边进卧房,换了便服,便一人走出府门,径往东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