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到城墙边,举目四望,脚下是青色的砖石,城楼下有层层叠叠的房屋,排列整齐有致,几条宽敞的大道从城中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贯穿而过,中间是规模宏大的皇城,座落在大都城正南北向的中轴线上,殿宇重重,庭院深深,有点点***,若隐若现,一眼望不到边。一种沧海变桑田的隔世感觉,忽然从我心底涌起,八百年后的今天,这里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致呢?

晚风带着秋天的淡淡凉意,徐徐吹来,掀起我的衣襟,我伸展双臂,踮着脚尖在地上轻轻转了一圈,只觉眼前视野开阔,胸中郁闷顿时一扫而空,说不出来的喜悦和快意溢满全身,不禁笑道:“好高的地方,好美的大都。”

少华从身后走过来,和我并肩而立,望着远处的皇宫,轻声道:“十年前,爹爹带着我来到大都,那时大都内城刚刚建好,外城还在修建之中,而我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我转过头看着他:“那时的你,一定是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小男孩吧。”

少华眼中溢出笑意:“是啊,记得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到城楼上看日出日落。”

我轻轻笑道:“是谁陪着你看呢?”

少华神情有几分落寞:“当时爹爹军务繁忙,经常跟随先帝四处征伐,娘又过世了,没有人陪我。”

我听了他伤感的话,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孤单瘦小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夕阳的余晖里,说不尽的寂寥和忧伤,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一定把感情看得很重吧,我若是负了他,他该会怎样的伤心呢?没有比被自己所爱的人伤害,更痛苦的事了。

“你小时候最爱做的事,是什么?”少华低声问道。

“我?”我摇了摇头,小时候的我可是很顽皮的,成天和两个哥哥在一起厮混,上树摸鸟蛋,下河抓鱼,到田里捉泥鳅,打着电筒找青蛙,跟男孩似的,仔细想来,好象没有什么特别爱做的事,然后就是慢慢长大,念书,升入中学,认识了那个叫夏扬的男孩,想到他,陡然间觉,这个名字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在我脑海中出现过了。付出的越多,就会伤的越深,原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痛苦下去,再也没有快乐起来的那一天。思绪渐渐走远,伤感从心底向外蔓延,怎么也掩饰不住。

“你怎么了?”少华惊讶地看着我。

原来再深的伤口也会被时间治愈。只是一个被爱伤得太重的人,又怎么敢再去爱别人呢。在苹果园,和二哥相拥的那一刻,以为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地爱上他了,甚至愿意不顾一切地陪伴在他身边,和他在一起,不在乎他尊贵的身份,也不在乎他有多少妻室。

现实总是那样残酷,冷静地想一想,和那么多的女人共事一夫,扪心自问,我真得能够接受吗?也许可以寄希望于二哥只宠爱我一人,可是这可能吗?怎敢奢望一个君主专一而持久的爱情。即然明知爱到最后,结果是被伤害,不如永远不要开始,就算已经开始,也要坚决地把它结束。

“没什么,只是听你问起,忽然想到自己的童年。”我低声道,心里忽然莫名的一痛。

“孟伯父和孟伯母都很疼爱你,你的童年一定过得很开心吧。”少华笑道。

“是啊。”我掩饰的笑了笑,“只是身为女子,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是闷得很,比不上你,还可以跑到城楼上看日出。”

少华一笑:“想看日出吗?我可以陪你。”

“错了,应该是我陪你才对,最爱看日出的可是你。”我笑道。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有些震惊,停顿了一下,很快补充道:“不过不是现在。”晕,这句更糟。

“只是看日出而已,你可别误会。”糟了,越抹越黑。少华扭头看着我,他的目光仿佛带着温度,象初升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我,我的脸渐渐红了起来,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两人都望着远处,沉默了。

过了许久,少华率先打破沉默:“你方才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谈,是什么?”

我轻轻摘下腰上的玉佩,看着少华,低声道:“这玉佩……。”

少华脸色有些苍白,很快打断我的话:“什么都不用说,我相信你。”

“少华,”我喉中忽然有些堵,其实少华真得是个好男人,能够用两年的时间,来等待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回来的未婚妻,就算放在现代,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呢?

少华伸出手,轻轻拉着我,跃上一旁的城墙,笑道:“丽君,不如我们在这里坐一会,说说话再回去,好吗?”

“好啊。”我抬起头,望向远处。气压好象突然变得很低,让人喘不过气来。天上,乌云越积越厚,有隐隐的闪电,划破云层,漏出些微的光芒,远处响起一声更鼓,夜,越深了。少华默默地看了我许久,从怀中掏出一枝颜色雪白,看起来有点象笛子的东西,递到我手里,笑道:“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我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只见此物通体洁白,摸上去凉丝丝的,很光滑,中间空心,上面钻了一排七个眼,我把它竖起来,对着口吹了一下,呜的一声,很浑厚,很空旷的感觉,还带着些悲凉。我把它递还给少华:“有点象笛子,又有点象箫,不过好象都不是。”

少华一笑:“这是胡笛,由羊骨制成,我在北地呆了两年,向当地胡人学了一支曲子,你要不要听听?”

我微笑地看着他:“不是吧,你在北地呆那么久,就学会一支曲子。”

少华脸上微微红了红:“因为这支曲子最好听,我每次想念你的时候,就会骑上一匹骏马,到军营外的高坡上,吹响它,感觉仿佛你就在我的身边。”

“哦,是这样,那你吹吧。”我红着脸转过头,望向远处沉浸在一片静夜中的大都城,心中忽有一丝莫名的感动。

少华将胡笛横在唇边,慢慢吹响,随着哀伤的曲调在空气中慢慢扩散,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空旷,清冷,无人,大风卷起地上的黄沙,漫天飞舞而来,遮天蔽日,让人无处躲藏。

曲调忽转轻柔,夹杂着一丝欢快,象小溪从山间跳跃而下,象一位手执牧鞭的白衣少女,赶着一群雪白的绵羊,从绿野上走来,远远地朝着我微笑。

笛声再转低沉,似传来隐隐的马蹄声,一个骑着白马的寂寞身影,从远处奔驰而来,登上高坡,向南方久久的眺望,思念写在他的脸上,带着苦涩的味道,浓得象是永远都化不开。

少华放下笛子,看着我微笑。

“很好听啊,这曲子说的是什么?”

“是一位胡人少女在草原上等待她的未婚夫,从战场上归来。她每天赶着绵羊,带着希望而去,可每天到了日暮的时候,又带着失望而归,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是悲剧吗?”我抬起头看着少华,希望得到他否定的回答。

少华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如果这故事的主角换成我,就一定是喜剧。”

原来还是悲剧。我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沉默了。

风渐渐大了起来,刮得呼呼直响,少华伸出手,握住我冰冷的手指:“你冷吗?”

“还好。”我说,转头看着少华:“好象要下雨了。”

话音未落,几星雨点打在我脸上,我伸手拭去,正想再说什么,雨点骤然变大,哗啦啦,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少华迅搂住我,飞快地纵身跃下来,拉着我的手,向远处的一个小房子跑去,雨很大,但两人跑得飞快,只略微淋湿了一点。

我站在房子中央,借着微光举目四望,这是个很小的房间,地上放了一张床和两把椅子,余下的空间,只容两个人勉强转身。墙上挖了几个孔,可以向外了望,看来是城楼上值夜的士兵休息用的,看到这里,我心里忽然有些诧异,怎得这城楼上一个士兵也没看到,今天他们不用当值吗?

少华掏出怀中的火折子,点着挂在墙上的油灯。我走到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轻轻取下脸上的面具,拿丝帕擦拭。少华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好一阵,慢慢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面具,看了看笑道:“做得精妙绝伦,几可乱真,让人佩服。”

我轻声叹道:“是两年前,一位大婶送给我的,原以为可以靠它实现我的理想,只是……”我没有再说下去,轻轻摇摇头,看着少华道:“能告诉我,你的理想是什么?”

少华嘴角上扬:“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和我心里想的一样。我暗道。向他伸出手:“还给我。”

少华迅把面具揣到怀里,我惊讶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少华轻轻一笑,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不过那是从前的理想,丽君,你知道我现在的理想是什么吗?”

我忽然有点紧张:“是什么?”

少华低头看着我,忽然伸手将我从椅子上一下拉到怀里,紧紧地抱住,在我耳畔低声道:“我想娶你,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永远陪伴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

我抬起头:“少华……”他没有再让我说下去,火热的嘴唇飞快地吻住我的红唇,他的吻很温柔,就象他的人,散着阳光一样温暖纯净的味道。象柔软的春风,从我唇上轻轻拂过,仿佛怕会弄疼我似的。

我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感觉空气里全是他的拥抱,他的气息,环绕着我,暖暖的,象鼓浪屿的海水,蔚蓝的颜色,温柔地拥着我,将我完全淹没了。我想挣扎出来,但他双手搂得很紧,把我整个搂在他怀里,仿佛一放手,我就会离他而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