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喆一路风尘仆仆的到了县里,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对未知世界的新奇和对自由世界的渴望使他毫无倦意。吃了一点儿随身带的干粮,他在街上找了个水管,对着水龙头一通狂饮,水凉的冰牙,刚吃过硬干粮的胃被刺激的直打响嗝,一会儿就针扎似的疼起来。

他把包袱放到地上,一屁股坐上去,学娘的样子捧着肚子慢慢揉,顺便打量着县城。听娘说她统共也就来过一次,还是和爹结婚的时候为了扯一块像样的布料。而他,王喆,才十三岁就来到了县城,还是独自一个人,这让他感到隐隐的骄傲。天还早,街上已经陆续有了出摊儿的,摊主支起架子,开始往上面放各种各样的布料、鞋、衣服,还有色泽诱人的水果、瓜子、花生、糖……

商店都还没到开业的时间,大门都关着,上着锁头。每个商店都有醒目的店名,王喆知道,那里边有美味的糕点、牛奶糖、布料、各种文具、小孩子的玩具,还有自行车、农具、种子、化肥……好多好多没钱都拿不到的东西,这些离他很遥远,又似乎很近,触手可得。

“迟早有一天,我能大模大样的从这里拿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王喆咬着牙发誓。

电影院门口贴着《庐山恋》的海报,广场上聚着几个青年男女,手里举着电影票,在等电影开场。他们悠闲地聊着天,不时轻轻的发出很克制的笑。海报上的女主角年轻、漂亮,眼神迷离地对着王喆笑,似乎在说,欢迎加入……

影院旁边有个早点摊,摆着油条、炸糕、烧饼,一个大铁锅热腾腾地冒着白气,旁边一个保温桶,盖子高高地掀着,里面是又白又嫩的豆腐脑。娘曾经带他在镇上吃过一次,他隐隐记得那种滑爽鲜嫩的感觉,刚放到嘴里就顺着嗓子一路溜下去,烫烫的,别提多熨帖,比喝玉米面糊糊顺溜多了。

王喆思量一下,瞬间做出决定,拎着包袱站起来,从从容容地找个地方坐下,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对摊主比划着竖起一个手指头:

“来一碗豆腐脑。”

摊主应着,麻利地拿起一个镶着蓝边的大瓷碗,用一个稍小些的勺子在保温桶里转着圈撆几下,盛到碗里,又用一个长柄的大勺子在大锅里舀一碗汤,撒上绿绿的香菜,滴上几滴香油,撒上胡椒粉,嘴里喊着:

“好唻!一碗豆腐脑,您慢用。”

王喆从桌上的玻璃罐里舀一勺韭菜花,又加了足足的辣椒面,豆腐脑变成艳艳的红色,香气扑鼻,让人食欲大增。他免起袖子,“吸溜吸溜”地喝起来,辣椒发挥了威力,脸色逐渐变红,身上暖和了许多,额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寒气全被驱走了,胃也不那么疼了。

一碗豆腐脑喝了个干干净净,他站起来,用舌头tiantian嘴角,觉得很开心。这才想起,该打听一下县剧团在哪,但愿离这里不远,如果今天能找到丑戏子,就可以安顿下来了。

按照摊主指点的位置,王喆走了大概一个钟头,终于看到县剧团那栋三层的红色小楼了。他一高兴,不管不顾地就往里闯,被从传达室跑出来的瘦老头一把拽住:

“嗨!小孩儿,你找哪个?”

王喆这才想起,这不是乡下,到谁家都可以推门就进,只要你高兴,坐到炕头上主人也没意见。县里到底是有规矩的地方,要想待在这个有规矩的地方就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有规矩的人。想到这里,居然有说不出的兴奋,他说出丑戏子的名字,希望老头早点让他进去。

“我找刘炳义,他是唱丑儿的……对了,他头上还有个疤……”

他边说边比划,相信老头能想起来,丑戏子是让人一见难忘的那种人。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快走吧你。”

“啊!”王喆有点懵。

“他今年还在俺们村唱戏来着,怎么不在了,您是不是搞错了?”

这老头莫不是看他小,想哄他吧?王喆很有心计地想。

“我一大把年纪了,哄你干啥?刘炳义我还不认识?这大楼有三层,都是人,个顶个的俊,就他丑,他可不得唱丑儿!你是他什么人?”

“俺,俺是他侄儿……表侄儿,俺娘是他表姐。”

王喆说出早就想好的词儿。

“你哪个村的?”

“耿庄。”

村名是随口说的,不知道这村有没有丑戏子的亲戚,反正东王村肯定没有。

老头满腹狐疑地看看他。

“你不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他,他怎么了?”

王喆慌起来。

“强奸罪,知道吗?强奸妇女!”

老头撇着嘴,义愤填膺,好像王喆是同伙。

“那他现在在哪?”

“还能在哪,二监狱。”

“二监狱……在哪?”

“从这儿往东走,一直走到县城边上,名气大着呢,一打听保准儿能找着。”老头已经用完了自己的耐心,摆摆手示意他快走,转身回到传达室的小屋里。

王喆愣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了,家不能回,舅舅他也从没想过要去投奔。找到丑戏子,进剧团,学唱戏,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现在,几乎不可能实现了。一宿没睡的疲乏和困倦,举目无亲的孤独和失望,让他浑身酸软,一下也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