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嫣然是王喆见过的最奇怪的女孩了,从卧室走到客厅,两步路的功夫,纪奶奶去热饭,她居然就睡着了。她睡得很香,黑黑的睫毛长长地覆住下眼睑,鼻息均匀,神态安详,彷佛老僧入定。

如果不是因为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王喆根本无法想象还有人这样睡觉。她无声无息地占据着沙发的一角,像一只乖乖的小猫,不事张扬,胳膊很自然地抱在胸前,两腿交叉着伸到茶几下面,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不仔细看,就是一个认真的与会者在听取重要报告。

纪奶奶已经司空见惯,她把热好的饭菜端过来,见孙女睡着了,跟王喆客气了一下,就又端回了厨房。她再回来的时候,见嫣然身上披着一件外衣,很感激地冲王喆点点头,示意他到卧室说话。

王喆轻手轻脚地从嫣然身边绕开,跟纪奶奶来到里屋,老太太坐在**,用衣角擦了擦眼睛,拉着他的手:

“小吴她哥,你说,我这么大岁数了,过得什么日子噢!你也看见了,嫣然这孩子,可是把我累住了,别说照顾我,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王喆听出了蹊跷,莫非嫣然以前不是这样?

“奶奶,您别难过,嫣然这种情况不是天生的,对吧?”

老太太点点头。

“那她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或是惊吓才变成这个样子?我们找找原因,兴许能想出办法。”

“唉!如果能找出原因就好了,什么办法都试过,就是查不出病根在哪。按说高考那么紧张,她考完了还是好好的,可马上该去上大学了,临了临了,成了这个样子,就一直没醒过来……我一个孤老太太,就指望她呢,这下可要了我的命了,差一点急死!这孩子好好的时候,不知道多招人疼!”

老太太前扯后扯,恨不得把全部苦水都倒出来,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王喆只好慢慢地引导她:

“奶奶,那我打听个事儿,您别嫌我冒昧,嫣然的父母,在哪呢?”

这必定又是一本烂账,可是,强烈的好奇心和对嫣然突然产生的一种说不清的情愫让他很想探个究竟。心智蒙昧,睡姿奇特的嫣然就像一粒种子,种到了他的心里,再也拔不出来。

说到嫣然的父母,老太太脸上的悲伤慢慢隐去,神色变得无比决绝。

“别提他们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母?一个比一个心狠!然然六岁的时候他们离婚,就把然然放到我这,谁也没来看过一眼。然然爸爸是个地质学家,一个人去了深山老林,再也没回来,生死都不知道。那个女人更狠,她一直就在北京,可从来也没来过,好像没这个女儿一样,我从电视上看到那个女人,气得把电视都砸了。幸亏然然从小就懂事,很少提起他们,她要是真追着我要爸爸妈妈,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交代……”

王喆刚才就觉得很奇怪,总觉得客厅里少一样东西,现在才知道,纪家确实没有电视,不禁暗暗觉得好笑。

“嫣然的妈妈是演员?”

“原来不是,自从跟了那个野男人……现在改了名儿,听说叫什么何梦璇,简直就是个狐狸精!我要是看见她,豁着这条老命也要跟她算算账,是她弄得这个家不像个家呀!”

纪奶奶提起儿媳,恨得咬牙切齿,看来这个结很难解开了。

何梦璇的名字听起来很耳熟,王喆知道她是人到中年才走红的一个影视明星,这种情况在娱乐圈也算是个异数。现在大多数电视台都有她代言的广告,纪家幸好没了电视,不然有多少个怕也不够砸。

嫣然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心态自然比别的孩子更敏感些,不管直接原因是什么,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不足为怪。

“小吴,我看你是个好孩子,没事了过来陪陪然然,她平时都不能见生人的,跟你倒很投缘呢!”

王喆想,她看都没看我一眼,这就叫投缘?!不过姓氏的问题还是得解释一下,不然就随了那丫头的姓儿了。想起可笑,王喆居然也不那么生气了,如果嫣然不是这个样子,真的是个流着口水,痴肥钝讷的傻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早离开了……

“奶奶,其实我姓王,不是吴……”

“奶奶,我饿……”

王喆还没解释清楚,客厅传来嫣然撒娇般的叫声,纪奶奶又心急火燎地出去了。

王喆起身告辞,纪奶奶也不强留,怕嫣然真的闹起来。他走到客厅,仿佛心灵感应般,向嫣然看了一眼,那女孩儿也正看他,一双明眸清澈闪亮,神情异常专注,没有一丝胆怯和羞涩。

王喆几乎有了坐下来安慰她的冲动,可理智还是告诉他赶紧离开。转念之间,已经到了院里,纪家的客厅传来纪奶奶哄嫣然吃东西的声音,王喆听了一会儿,才回西屋,那双清亮的眸子却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笑在屋里开着电视,人却在窗子旁边,想来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纪家的动静,见王喆回来,殷勤地迎上去,挑起大拇哥:

“哥,你回来啦!哥,你真行,这么快就取得老太太的信任了,还是你高!”

王喆没理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喘了口气,才问:

“老太太信任我你就高兴成这样?合着我做了他家的孙女婿,你就可以白住房子了,是吧?呸!想得美!赶紧凑钱,老太太说了,房租可以再缓缓,但决不能赖账!”

“不是,不是,哥,看你说的,我能那样想吗?凑齐了钱我肯定给她,不过说真的,纪姐姐很不错吧?”

提到嫣然,王喆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孩让他想起了周欣,她们有什么地方很相似。

周欣,哦,周欣,不知道自己那天突然甩手一走,她会怎么样,她能挺过去吗?

还有山东,他还在大牢里,巴巴地盼着自己去看他,救他,可自己连最起码的容身之处都没有。

还有貌似精明的可笑,这丫头对自己那种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依赖,完全是浑然天成,一片真心,又岂能辜负!

王喆突然觉得头疼,这些是欠下的债,还是命里注定的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