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嘉每天早晨五点准时起床,妻子夏琪会在书房给他准备一杯白开水,喝完水出门溜嗓子,打一趟拳,一小时后回家吃饭。早餐通常是一碗白水疙瘩汤,不放盐,这样有利于保护嗓子,两个小菜,两根油条,雷打不动。

虽然这辈子不会再唱戏了,而且可能再也不会有踏上舞台的机会,可作为一个曾经的戏子,艺人,他还是视自己的嗓子为生命。他常常自嘲天生命苦,无福享受,可每个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认为他是在自夸,他嗓音洪亮,拥有一张异常丑陋却精气神十足的脸孔,一副硬朗的身板,一个异常清醒反应迅速的头脑,不是每个在演艺圈混得很久的人都能做到的。

吃完早餐,五分钟以后,他已经站在别墅的门廊和夏琪告别,坐上一辆毫不张扬的帕萨特,打开油门,向公司驶去。他从来没有要过司机,也不用什么助理,他要尽可能的享受自己和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分钟,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他认为,自己和自己在一起更容易保持清醒。

正值交通高峰期,北京的公路越来越像个大停车场,各种各样的汽车趴在路上,不停地狂摁喇叭,却难以移动半步,有急脾气的司机开始打开窗户骂大街。

塞车的时候,人是静止的,大脑却依然在高速运转。麦嘉时常透过车窗看着一辆挨一辆的汽车,想象自己乘坐的这一辆从侧面横飞出去,像离开轨道的行星,冲破所有障碍,到一个没有约束的异度空间,自由自在地驰骋,所向披靡,这种毫无边际的想象常常让他兴奋不已。

然而,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恐怕他早已灰飞烟灭了。这个世界之所以有条不紊的运转自有它的特定的不可打破的规则,如果不遵循这些规则,就不能融入主流,结果肯定是扫地出局。在这些特定规则之外,却还悄悄地存在这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潜在规则,麦嘉对此深有体会。

比如,一个男人有钱有地位,就意味着他的女人年轻,漂亮;比如,一个女人年轻漂亮,就意味着她很容易就能获得地位和金钱;而想获得名利、地位,就必定要做出一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事情……

麦嘉常常为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理论笑出声来,他不准备写书,也不准备出回忆录,但他准备将来把这些经验都告诉自己的儿子。

到了公司,他的脸色变得沉郁起来,端起小聂放在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顾不上看当天的报纸,他先拨通桌上那部黑色的电话:

“小聂,你让业务部李主任过来一下。”

两分钟之后,业务部主任李亦军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大漠孤烟》的首播权谈的怎么样了?”

麦嘉头也不抬,继续端着茶杯喝水,眼睛看着一堆文件,飞快地翻阅着,问出的话却很犀利。

李亦军面露难色:

“本来有几家电视台有意向,可是,丁仪凡撞人事件以后,都没了下文。主演因为这种事情上了各大媒体的新闻版,估计这部电视剧很难卖出好价钱了。”

麦嘉放下茶杯,似乎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略加思考,才说:

“李子,你是科班出身,你肯定知道,新闻的价值在于它的时效性,可是,从深度和广度挖掘一个新闻,老百姓也同样会感兴趣。你说呢?”

麦嘉已经把文件翻阅完,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头靠在大班椅上,漫不经心地提醒李主任。

李亦军糊涂了:

“深度……和广度?您是指……?”

麦嘉轻轻一笑,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何不请各位记者吃个便饭,从深层次去挖一下这个新闻呢?比如,丁仪凡是撞人了,可他撞的到底是什么人?也许是专门讹人的骗子,也许是出门寻死的绝症病人,还有可能是他的影迷,只为见偶像一面,一时冲动,意识失常……这些都有可能吗!当然,最好和桃色挂上钩。”

“桃色?!”

李亦军更摸不着头脑:

“麦总,被撞的可是个老太太……”

“谁看见了?有照片吗?有录像吗?也许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影迷,对丁仪凡非常爱慕呢!总之,你告诉那些记者往这方面写就好了,而且,你还透露给他们,我们公司正要拍一部新戏,是部爱情戏,名字叫《左行右转》,主角依然锁定丁仪凡,这样他们可以放心了吧!”

李亦军猛省:

“好,好,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争取坏事化小,小事化好!您看,每个记者派多少的红包合适?”

麦嘉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看着办就好了,不要小气,把他们哄高兴点。”

李亦军点头称是,转身出去。

麦嘉对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拨通丁仪凡助理的电话:

“你传话给那个小王八蛋,这次我花了大价钱让他蒙混过关,回去让他好好学学怎么做人再出来混!先花钱把伤者家属的嘴堵住……多少钱?多少钱都要花!这是他的事,老子管不着!你问问他还想不想在娱乐圈混?掂不清轻重的东西!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让他永远不要再进我的公司,有多远滚多远!”

放下电话,他把公司的编剧叫来,刚才顺口胡诌了一部《左行右转》的新戏,用不了几天,消息就会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娱乐版,他要保证有这件事是真实的才行。

好不容易和编剧说清楚事情的缘由,编剧答应以最快的速度出一个脚本。这些事情都处理清了,麦嘉这才松了口气。

秘书小聂的电话正好在这时候接进来:

“麦总,盛佳老总魏明在外边等您多时了!”

麦嘉皱眉,他来干什么?不过,他还是果断的挥了挥手:

“让他进来吧。”

盛佳也是一家影视制作公司,老总魏明原来在喜乐会打工,官至制作部经理。他头脑灵活,谈吐幽默,出手大方,几年中层做下来,上上下下很得人心,公司众口一词,没有不夸的。麦嘉原以为自己找到了一名得力的助手,谁能想到,仅仅三年,在麦嘉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居然从喜乐会偷偷拉走一票人,出去单干,这几年也是风生水起,拍了几部很叫得响的电影和电视剧,和“喜乐会”渐呈分庭抗礼之势。

因为是同行,在各种场合两个公司的人也经常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喝酒,大家原来都是同事,现在却是竞争对手,见面自然免不了几分尴尬。

魏明无论何时何地见到麦嘉都以晚辈自居,谦恭有礼,态度很是恭敬,麦嘉却很不买他帐,常常左顾而言他,魏明遭遇两次尴尬,也就不再刻意巴结了。

碍于场面,两人虽然不会剑拔弩张,也基本上对对方视而不见,眼睛里都是查无此人。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麦总,您好,最近生意兴隆啊!”

魏明快步走进来,动作夸张地握住麦嘉的手。

在自己的地盘,麦嘉不想落个肚量小的名声,却也不接茬,呵呵干笑两声,示意他坐下:

“不知道魏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那?您事物繁忙,恐怕不是专程来和我这老古董叙旧的吧?”

麦嘉的口气不无讥讽。

魏明还是笑,很大度地忽略掉麦嘉话里的锋芒:

“麦总哪里话?我魏明走到哪儿,都还是您麦总的手下,来看看老领导,也是应该的吗!”

“哈哈,担当不起!有什么事魏总明说,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要是您看上谁了,想从我这抽走,您魏总大旗一挥,我准定拦不住,反正您也是知根知底!”

纵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麦嘉终究没忍住,还是借机泄泄心头憋了三年的闷气。

“不敢不敢,瞧您说的,我哪敢,麦总,今天我来是跟您商量点事儿。”

魏明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放弃绕弯子了:

“您看,我们公司现在正在拍一部关于康熙秘史的电视剧,已经快要杀青了,听说喜乐会也正在筹拍《正说康熙》。我们的档期应该差不多,如果两家同步播出,势必会造成收视的分流,这对我们影响都不好。您看,是不是把档期错开,这样,两部剧集在播出时可以互相造势,使各种层次的观众在两部戏中看到两个完全不同的康熙,还能提高收视率,两全其美,您觉得呢?”

麦嘉仰头大笑:

“魏总真是聪明,这招果然两全其美,好!就按你说的办。”

魏明大喜,没想到这么顺利,这个老狐狸看来这次是上了圈套:

“那好,麦总,我们一言为定!你可以给我几个片花或者主演的定妆照,我在电视剧播出的时候给您安排到前面,肯定能吊足观众胃口,给您挣个满堂彩!

“好,我让他们弄好了给你送过去,我们演员的定妆照保准让你惊艳,哈哈,还有其他事吗?”

麦嘉和颜悦色。

“没有了,既然我们达成一致,我就赶紧去准备,具体细节问题我们再找时间面谈,知道您忙,我就不耽误您了,有什么问题,我们电话联系,麦总您注意身体,我告辞。”

魏明点一下头,客客气气地退出来。

麦嘉迅速地拿起桌上的电话:

“让制作部主任张海荣过来一下。”

小聂应声拨通制作部的电话。

张海荣是一个身材高大,长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他步履从容地走进麦嘉的办公室。

“海荣,我们的《正说康熙》要加紧拍摄,争取在这个月底之前完工,然后,以最低的价格最快的速度铺到各个电视台,三级单位也不放过,注意!前期造势要抓住正说两个字,和戏说、野史严格区分,对观众造成狂轰乱炸之势。还有,让主要演员到主要城市做宣传,不要给同类电视剧留空档。既然有人要死,我们就替他把坑挖好!”

麦嘉一口气说完,几乎是恶狠狠地甩出最后那句话。

“而且,拍摄进度要严格保密,告诉他们,谁泄露半句,就全面封杀,我会不遗余力,让泄密的人这辈子都休想再踏进娱乐圈。”

他又补充并且强调。

张海荣是军人出身,素以雷厉风行著称。他当即立下战书:全体演职员不吃不喝不睡,《康》剧也要在下月中旬杀青,并且期间主要演员都不能回家,直到拿下各个电视台的合约为止。

麦嘉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下去。

小聂知道麦总处理了半天案子,最喜欢喝茶,很有眼力地沏了一杯酽茶送过来。麦嘉深深地喝了一口,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心里觉得无比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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