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一声,屋里立时炸了锅,这个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们的表现五花八门:开心的,难过的,叹息的,失望的,喜出望外的,心灰意冷的,瞠目结舌的,不露声色的……毋庸置疑,“剧团解散”四个简单的字对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来说,几乎是对自己前半生的否定。

等大家发泄完情绪,稍稍安静下来,刘好兵才两手抬起,往下按了按,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清清嗓子,继续说:

“这个决定我已经向上级部门做了请示,县里领导经过协商也同意了。这几个月,我们一直都靠政府救济过日子,已经成了累赘,这样一来,给县里摘了一顶大帽子,也算我们为安新县的父老乡亲做的最后一点贡献吧。作为一个带头人,没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没能把我们这个优秀的团体支撑下去,实在是心里有愧,在这里,我向剧团全体演员道歉。”

说完,他向下深深地鞠躬,半晌,才抬起头,眼角多了几点晶亮。大家才注意到,这个仅仅四十多岁,年富力强的北方汉子居然已经头发花白,眼角有了很深的鱼尾,既有岁月雕刻的痕迹,更是日渐操劳的见证,大厅里又一片沉寂。

这时,唱花旦的丁桂荣跟在杨玉凤身后,悄悄打开个门缝,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刘好兵又接着说:

“大家以后可以正大光明的地自谋生路,现在讲究向前看,在戏班子学的这点本事能派上用场是最好的,总强过回去扛锄头,不过,至于具体走哪条路,你们一定要想好,开弓没有回头箭,短期饭票也吃不了多久……开完会后,大家到顾会计那领遣散费,钱不多,是点心意。”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那刘团长,你去干啥?是不是调别的单位了?”

刘好兵笑笑,冲那个人点点头:

“这正是我现在要说的,刚才讲的是开会内容,下边的话纯粹属我的个人行为,大家不想听的可以走了。”

没有一个人动。

刘好兵感激地冲大伙抱抱拳,随即身板一挺,很郑重地说道:

“是这样,我以个人名义成立了一个演出队,名字就叫“安星县金凤凰演出队”,由我任队长。演出形式包括:戏曲、歌曲、舞蹈、相声、小品等等等等,但还是以唱戏为主,地点不定,哪里需要哪里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很可能去办喜事的人家唱,更有可能去办丧事的人家唱,很可能配齐了行头在台上唱,更有可能不上脸不用行头当地一站就开锣。演出时间和原来一样,白天晚上不定,工资是按劳取酬,看效益,活多了多拿,活少了少分,谁愿意加入现在就可以告诉我。”

人们又一阵议论,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来报名,也有人犹豫着,在心里暗暗盘算得失,还有人离座,准备走人。刘好兵拿起笔,翻开本子,写下“安星县金凤凰演出队名单”几个字,然后开始记名字。

王喆早把自己当成孤儿,剧团就是家,眼看着“家”就在自己眼目前儿解散,自然无比沮丧。虽然他相信,凭自己的本事再加上年轻的优势,不会吃不上饭,但是,剧团没了,心里总归不塌实,整个人有一种失了根基的感觉,轻飘飘的,很茫然,很无助。他回头找老蜡,看他站在一边,默不做声,也不上前报名,也不离开,就轻轻的走过去,小声问:

“师傅,你莫不是准备回上海吧?”

老蜡板着脸,摇摇头,还是不开腔。

王喆有些奇怪:

“那您是跟着刘团长,还是去找别的活路?”

老蜡沉默着,两手反复交叉在一起,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却抿抿嘴唇,重重地叹了口气,王喆这才发现他没带小茶壶,便很有眼色地说:

“师傅,要喝水吗?我去给你拿壶。”

老蜡看他一眼,用鼻子“哼”了一下,长舒一口气,脸上居然有了笑意。

“不用茶壶照样能喝水!”说完,好像已经有了主意,端起旁边一个旧搪瓷缸子,也不问主人是谁,“咕咚咕咚”仰着脖一通猛灌。

“安星县金凤凰演出队”名单上总共列了十二个人,连队长在内,五男七女。刘好兵最后确定一遍,被念到名字的人留在排练厅,其余人员解散。大家才知道,老蜡原名苏文良,一个很普通也很儒雅的名字,五个男人里面,王喆年龄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