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事件”以后,宋丽上学就改走大路了,她无法让自己再面对田世普。一天之中,发生的好事和坏事都让她措手不及。谁能想到,和幸福到眩晕的爱情相伴而来的是当头棒喝。这一棒,不能不让她看清两人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和无法逾越的鸿沟。田母的话就像录音机一样在耳边回放:

“小普,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交朋友?这样的家庭,一点教养也没有……”

“你们先别走,要是小普伤着哪了,我可不答应的……”

仅仅两句话,把她用不懈地努力堆积起来的自尊瞬间粉碎。她知道,自己再优秀,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永远不能和干部家庭出身的田世普相提并论,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她就像受伤的蜗牛,龟缩在自己小小的壳里,宁愿错过风景也不要承受狂风暴雨。

田世普试用了各种方法:堵在校门口或她家门口、写信、让别人传话、借书、雨中送伞……宋丽只是一个态度:不理不睬,完全无视。她总是神情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就当他不存在,就当他们从来没有过美好的过往。她甚至让她的家人赶他走,把他传给她的信当众撕得粉碎,把他递过来的伞摔到地上……后来,男孩儿终于泄气了,他宁可她像个不懂事的女孩儿一样,对他喊对他骂,可是,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却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对峙着,不知不觉,一年多过去了。快乐的青春时光就像白色小马驹儿,在缝隙里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窥见它的全貌,就没影了,当然,痛苦的时光的也不例外。一年多,男孩儿和女孩儿的生命再没有过交集,在别人眼里,他们已经形同陌路。紧张的高三年级到了,马上面临毕业。

宋丽知道,即使自己考上大学,能不能上也是个问题。但她一直没有问爸爸和妈妈的意见,既然百分之九十九是坏消息,那还是让它晚一些来吧。

女人的孩子终究没有要成,说起来,女人仍忍不住的惋惜,平生第一次要掉眼泪。

“都八个月了,早知道,提前“拿”出来就好了……”女人通常边说,边哽咽着擦眼角,对于这件事情的始末,女人总是这样开头。

其实,孩子原本可以保住的。女人对肚里的小生命也很谨慎,毕竟四十多岁了,能怀上就很不容易。她本是信不过医院的,所以从未去做过什么检查,她也确信自己虽然瘸,可身上别的部件比城里人都健康。

“在乡下,女人在地里干着活,就把孩子生下来喽。用铁钎镐头把脐带割掉,烧把柴,把孩子往灰里一扔,接着干,什么时候下工了才把孩子带回去,哪个做过检查?孩子比小老虎还壮……”她经常对那些劝她去医院的人重复着一样的话,看着听的人被惊到,嘴巴张半天合不拢,她就无比得意。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加了小心。前几个月还好,到了第七个月,肚子就经常疼,人命关天到底心虚,就让男人送她去了医院。医生诊断为羊水过少,可能直接导致孩子缺氧窒息,建议她住院。

女人在医院住了三天,每次看着一瓶瓶无色透明的**一滴滴流入自己的血管,就想象那**变成钞票,从自家口袋流入医院的无底洞。她不是公家的人,当然不能报销,那些钞票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不知道有多辛苦,眼看着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流走,连个响儿都听不到。第四天,她实在住不下去了,自己拔掉输液管,从医院跑了回来,心里这才塌实些。

“我就不信那些药水比我肚子里的水还管用!”

她躺在**,一脸不屑地对来探望她的牌友说。

可是,隔天,却突然感到肚子剧痛,肠子都拧到了一块,像有人拿着电钻在肚子里钻孔,实在撑不下去了,这才后悔,又连忙坐了出租车回到医院。一位很负责任的女医生经过仔细检查后,无奈地摇摇头:

“打一针催产素,生下来吧,胎儿已经死了。”

女人正正经经地难过了几个月,要知道,她已经四十多岁了,经过这次引产,以后怀孕的机会几乎为零。后来,也就想开了:命里注定,这辈子不能有自己的骨肉,只好认了。明白这个事实后,对宋丽的态度就格外客气些。

在能不能上大学这件事上,宋丽趁当妈的不在,偷偷试探了爸爸的态度。男人把眼睛睁得老大,像伟人似的把手一挥,口气不容置疑:

“当然要上的,上高中就是为了考大学的,不然,怎么给那些大干部家做媳妇唻?我窝囊一辈子,你要给老子争气的!”

这样的目的和道理,让宋丽红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她想,自己永远不可能像《红衣少女》里的安然那样:我行我素,勇敢的和现实作斗争。

高考越来越近,教室后边的黑板上“距离高考还有XX天”的几个大字提醒着莘莘学子,他们靠自己的努力完成这次重要的人生转折的时间不多了。宋丽反倒闲了下来,每天踩着钟点去上课,晚上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做几个习题,早早就睡了。

相比其他同学紧张忙碌的考前生活,宋丽是最轻松的一个,可是,心里却无端感到重重的妒忌和失落。同学们都努力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并为之奋斗,而她的梦想,到这里就接近尾声了。她也许会继承“家业”,成为一个修鞋匠,也许早早出嫁,成为一个像父亲那样进城务工人员的老婆,而永远没有机会成为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学生或某个“大干部家的媳妇”。

令她没想到的是,在高考前半个月,当妈的居然改变主意,在上大学这件事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