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茹在恐惧中跑出屋子,一口气爬上阁楼,却感到王喆的仇恨像一股邪恶力量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她连头都不敢回。

她在阁楼上整整待了一天,连饭都没吃。

从那天起,她整天蜷缩在卧室里,不思饮食,神情恍惚,坐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她和田世普打电话的情景。她给他打电话的事让王喆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切,她再也不敢正眼看他。

夜幕终于降临了,她的心随着极度疲乏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正是七月中旬,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白天的炎热,何婉茹想吹吹风,舒缓一下沉闷的心情,她打开了卧室的窗户。

护士张炜在王喆的屋里值班。她踮着脚尖轻轻地走过去看病人,想对他说点什么,希望了解一下他的心思,以便想办法帮助一下这个可怜的人。她替他盖好被子,又理了理他的头发。“你好好地睡吧,”她用愉快的口气对王喆说,“过会儿我再来看你,不要担心。”王喆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于没转过眼来看看她。

我无法了解他的心思倒也好,张炜心想。她最后看了一眼王喆,就回到她那间狭窄的卧室看午夜剧场的电视剧去了。她很爱看电视上的谈话节目,喜欢看电影明星对主持人和观众谈他们自己的生活,这使那些明星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凡人,似乎和她的生活很接近。她把音量调得很低,以免惊扰病人。其实,王喆无论如何都不会听到声音的,因为他正想着别的事情。

这座房子在郊外的茂密的树林的包围中安然地酣睡了。远处的大街传来隐约的汽车声,张炜正在看一场午夜电影。她很希望在电视上能看到王喆主演的片子。如果能在电视上看到他就太令人兴奋了,因为他就在这里,离他只有几步之遥,而就在两个月之前,他还是高不可攀的偶像。

凌晨四点的时候,她终于在看一部恐怖片时睡着了。

王喆的卧室里寂然无声。

何婉茹卧室唯一的响声是她床头的闹钟发出的滴答声。她赤身躺在**,睡得很香,一只手抱着枕头。白色的床单把她的身子衬得发黑,大街上的嘈杂声遥远而低沉。

她在睡梦中辗转反侧,浑身颤抖。她梦见自己正同田世普在阿拉斯加度蜜月,她们在一片辽阔的冰封的大平原上遇到一场大风暴,寒冷的大风刮在他们脸上,生疼生疼的,几乎使他们喘不过气来。

她把脸转向田世普,可他突然不见了,她独自一人在寒冷的北极,咳嗽着,喘着粗气。突然,她被一种窒息的声音惊醒了。接着她听到一种可怕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像人死前发出的喉鸣。她睁开眼一看,这声音原来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她觉得喘不过起来。冷湿的空气像一条使人恶心的毯子紧裹着她,抚摸着她那赤条条的身体和胸部,用冷湿带着恶臭的嘴唇亲吻她的嘴唇。何婉茹的心脏蹦的很高,呼吸困难。由于寒冷,她的肺叶都干裂了,她想起身,但爬不起来,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压住身体。她明白,这是一场噩梦,但同时又听到自己发出的可怕声音。她就要死了!但一个人怎么可能在梦魇中死去呢?

她觉得身上有一些东西在摸索。这些东西在她两腿之间来回蠕动,接着就钻进去了。她突然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猛然意识到,这是王喆。王喆不知道为什么、通过什么方法找上门来了。突如其来的一种恐怖感给她增加了力量,她气喘吁吁地爬到床边。身心都在为活下去而挣扎。她把脚伸向床边站起来跑到门口,觉得那寒冷的气流仍然在追赶她,包围她,紧紧地缠着她。她摸了摸门上的把手把门打开,跑出门呼吸着新鲜空气。

走廊里安静而且温暖。何婉茹摇摇晃晃地站着那里牙齿禁不住地打颤。她恐惧地回过头朝她的卧室看,里面一切正常,而且很安静。刚才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她犹豫了一阵,慢腾腾地回到卧室。里面很暖和,没什么可怕的东西,显然,王喆不可能伤害她。

张炜在她的卧室醒来后,就去监视病人。

王喆仍然躺在**,和她离开时一样,眼睛紧盯着天花板,注意力都集中在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上。

从此以后,那场噩梦就像厄运的预兆一再出现,预示着灾难就要降临。何婉茹心里慢慢产生了恐惧感。不管她在这所房子的什么地方,都感到王喆在她眼前。护士把王喆挪出屋去,她就可以听到响声。王喆的轮椅一动就要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听到这种声音,她的神经就绷紧了。

我一定要修、修轮椅,她时常想,并且尽量避免走进王喆那间屋子,但这也没有效果。不管她要到哪里,她都觉得王喆在那里等她。

她的头疼病发作得更频繁了,剧烈的、周而复始的头痛使她没有一刻安宁。她希望,这种疼痛能间歇一分一秒也好。她急需好好地睡一觉。她到离王喆的卧室最远的厨房后面的保姆房睡,躺上床,闭住眼睛,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屋里冰冷恶臭的气味把她熏醒了,这种气味充溢在房间的各处,要抓住她、埋葬她。她从**跳起来,逃出去了。

白天已经很恐怖,晚上就更加可怕了。天天都是这样。何婉茹走到卧室里,躲上床,吓成一团。她睁开眼,害怕自己睡着了,王喆马上就会过来。可是,极度疲劳终于使她昏然入睡。

她常常被冻醒,在**直打颤。冰冷的空气像魔鬼一样向她袭来,好像要一口吞掉她似的。她爬起来,在静寂的恐怖中逃避。

凌晨三点。

何婉茹在椅子上坐着看书的时候睡着了。她醒来了,慢慢睁开眼一看,屋里一片漆黑。她想,准是出了大事。接着,她突然想起她是开着灯入睡的,心脏又急促地跳动起来,极力稳住自己,想到,没什么可怕的,一定是张炜进来关了灯。

这时,外面传来王喆轮椅的嘎吱嘎吱声。这声音是从门洞那边走道上传来的。何婉茹吓得毛发倒立。她对自己说,这是树枝擦打屋顶的声音,或是房子下陷的响声。然而,她知道,这并不是真的。过去听到这嘎吱声的次数太多了,这声音就像给她送葬的挽歌。这不可能是王喆,她想,王喆正无可奈何地躺在**,什么都做不了,不论他多么恨我,是我发疯了,胡思乱想。可是,她听到声音越来越近了,那声音在他门口停住了,像在等什么。突然又传来砸碎什么东西的声音,接着一切都静下来了,万籁俱寂。

何婉茹在黑暗中紧锁在椅子上熬过来下半夜,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第二天早晨,她看到门口的地板上有一只摔碎了的花瓶。

何婉茹同靳殿奎医生谈话时问他:“你认为大脑能控制身体吗?”

他奇怪地看着她,“从哪方面来看呢?”

“如果王喆很想起床,他能起来吗?”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活动能力了,完全!”

何婉茹对靳医生的回答感到不满足。

“身体是受大脑支配的。但是,如果运动神经被堵塞,运动肌就不听大脑指挥,那就什么都做不成。”靳医生很耐心地做进一步的解释。

她还想问出个名堂来。“你认为光靠精神能移动东西吗?”

“你说的是心里运动吗?现在已经进行了很多实验,可是,没有任何结果能说服我。”

然而,她的门口确实有一只摔碎了的花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何婉茹想把这件事和冷风老是追逐它以及王喆轮椅来到她门口的事统统告诉靳医生,但是,她怕这样一来靳医生会认为她发疯了。是脑子里什么东西出毛病了?神经失常了吗?她问自己。

靳医生走了之后,何婉茹去照镜子。镜子里的人吓了她一大跳:她双颊深陷,两只眼睛在苍白而瘦消的脸上显得出奇的大,头发散乱,毫无光泽。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何婉茹想,我会比王喆死得更快。她注视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和裂开的指甲。

绝不能让世普看到我这个样子,必须注意保养身体,她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你每星期去一次美容院;一日保证三餐营养,睡足八个小时。

第二天一早,何婉茹到美容院办了美容卡。极度疲乏的她在非常舒服的热乎乎的烘干机头罩中打了个盹。可是,马上,噩梦又开始了。她梦见自己躺在**睡觉,却听见王喆坐着轮椅到她卧室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可怕的声音。

王喆慢慢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呲牙咧嘴地向她走过来,用他那枯瘦如柴的手卡住她的喉咙,面目狰狞,一场得意。她被惊醒了,大叫起来,整个美容院被弄得一片喧嚷,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她头也没弄好就跑掉了。

从此以后,何婉茹再也不敢出门了。

但是,她更害怕呆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