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蜡走了三天,回来时,已是第四日晌午。他也不同人打招呼,依旧慢吞吞的洗澡刷牙换衣吃饭,收拾停当,才走到三楼团长办公室,从黑色公事包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刘好兵。信封上是印刷体,写的是北京电视台九州戏苑编辑部。他惊讶的看老蜡一眼,老蜡示意他打开看。

信的中心意思就是九州戏苑有一个地方戏专栏,专门邀请各地的地方剧团到电视台录节目,节目的长短要看戏曲质量,演员的整体水平及创新程度。其目的是鼓励宣传地方剧种,鼓励戏曲创新。这次看了《刺马》的剧本,觉得很有新意,近日将派专人到剧团来观演,如果反馈良好,就可派人来录制,安排时间播放,并在剧尾显示演职员名单。刘好兵看完感激的冲着老蜡点点头,他知道,机会来了。

刘好兵特意到省里走了一趟,请省剧团的资深编剧修改了剧本,增加了一些唱段,以心理刻画为主,视角客观,人物形象多元,情节跌宕起伏,更具戏剧效果。这次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电视台来了三个人,两个是戏曲名家,一个是节目编导。《刺马》毫无争议的获得了三人的一致好评,只是要求为了在电视上取得更好的视觉效果,演员的服饰道具还要再精美些,念白要再多些,使不大懂戏的人也能有兴趣坐在电视机前看下去。而前者电视台可以帮忙想想办法。两个名家尤其称赞饰演张汶祥的演员,演技精湛,武打功底深厚,唱功也是可圈可点。宾主又深入的交流了一些细节问题,达成共识以后,客人连饭也没吃,就匆匆告辞,临走之前,确定了拍摄日期。

《刺马》在北京电视台的播出大获成功,各方好评如潮,并于同年在北京电视台获得“中国创新戏曲电视大赛三等奖”。省、市、县各级电视台都做了相关报道并进行了转播。人们看到以前在自己村里戏台上唱戏的演员上了电视,都新奇不已,转而羡慕甚至崇拜。同时,县剧团演出日程安排也排到了两个月以后。

王喆突然发现周围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无论到邻县还是各村演出都有大姑娘小媳妇追着看他,她们不敢走近他,只是远远的看,眼睛盯着他,悄悄的议论他。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他身材匀称,眼睛闪亮,走起路来腰板笔直,跟她们身边的那些吊着肩膀在街上打着横一步三晃荡的小伙子都不一样。更重要的是,他上过电视,整个村子整个镇,就算是县里,又有几个能上电视呢?

他在好几个戏里担任了主角,不论是唱小生还是唱武丑,不论是净脸还是花脸,人们总认得出他。他刚出场还没唱,他们已经开始叫好,他唱的时候他们不断的鼓掌,叫好,唱完了还不让他下去,让他再来一段。台下什么时候都是满满的,他只看到人头,看不到人们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他似乎成功了,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在县里成了一个名人。

一次他在一个叫不出名字的村子演出,戏的间歇,他在后台喝水,润润喉咙一会儿还要上台。已经连着演了三场了,身上有点乏。他轻轻的揉着自己的肩膀,伸几下腰,想坐在道具箱上休息一会儿。忽然,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喆子……”

他一怔,回头看,是父亲。

他穿一件老羊皮袄,身子包在里面,头瑟缩着,脸上的皱纹又深又密,已经黑黑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冻得不住的吸溜着鼻子,鼻涕还是不听话的流出来。他不好意思的捏着鼻子擤两下,顺手擦在鞋帮上,又在身上抹抹手。想去拉王喆,又犹豫一下,终究把手缩回来。

“活人不易啊,你……这些年,自己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吧?”父亲犹犹疑疑的说着,好像怕冒犯了儿子。

王喆想起来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父亲。而他,似乎早已把他忘了。难过的时候想不起来,开心的时候更想不起来。也从来没有想过去看看他,或给他写封信。尤其知道母亲不在了,他似乎已经没了家的概念。

“我……还好,你怎么来了?娘她……”

他说不下去了,提到娘,他还是想掉眼泪。

“我给她的坟添了土,告诉她,你有出息了。她,一准儿高兴着唻。”

父亲擦擦眼角,咧咧嘴,想笑一下,无奈做出来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前台开始“砌砌锵锵”的响起了家伙事儿,王喆醒悟过来,自己该上场了,他迅速的从自己的行头箱里拿出一件衣服,从里面数出一沓钱,塞到父亲兜里。

“你回吧,我该上场了。等年下我再回……”

当爹的伸手推了推,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儿子已经转身上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