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北京八宝山墓地。每个置身其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在这种整洁而阴森的气氛中,感受到人生的残酷和岁月的无情。

莫道天脚步沉重,每走出一步似乎都要付出很大的勇气。快走到妻子和儿子的墓前时,他脸色阴霾地对紧紧跟随在身旁的张让说:“姐夫,我想自己静一静。”

“好!明白。”张行肥胖的脸上同样挂满哀伤,和他弥勒佛似的身躯和脸型极不相称。他依言停住脚步,用机警地近乎鹰一般的目光扫视着安宁肃穆的墓地。

莫道天妻子吴文燕的墓前耸立着洁白如雪的大理石墓碑,碑文是莫道天亲自撰写的。

“嗟我金鹿,柔情和泰,慈嫔短世,今夫哀昏,生为国桢,出作人瑞,良缘未满,中拆雁伴,风落长空,情爱未了,德及梓里,再结来生!”落款是,夫:莫道天顿首。XX年X月X日。

莫道天凝视着碑文,默然不语,很久都没有移动身躯,仿佛被风化了一般。

他只结过一次婚,妻子就是躺在这里的吴文燕。吴文燕很能吃苦,他们结婚时,莫道天尚未发迹,她随他摆过地摊,卖过豆腐,当过盲流,扒过火车,甚至一度和他出生入死。在结婚的第十个年头,她死在当时莫道天尚未征服的钢丝党的手下。其时,钢丝党还只是黑道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帮派,却以手段毒辣重言守信而闻名于江湖。当他们知道死去的女人是当时已经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莫道天的妻子后,简直如临大敌,惶惶不可终日。为了笼络人心,莫道天忍着巨大的悲痛,不但没有报复钢丝党,反而亲自出面将此事一笔勾销,从而加入并获得了钢丝党首领钱云鹤的信任。凭着胆大心细不吝钱财又讲义气,他很快在钢丝党中获得了很高的威望,并在钱云鹤一命归西以后,顺利成章地坐上了头把交椅。

事业红火以后,他没有再娶。对妻子,他始终怀着深深地愧疚和感激。让他更难过的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五年前也离他而去了,这让他对妻子的歉意更深一层。

“燕子,原谅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儿子,等一切了结之后,我就去那边陪你们,放心吧,我们一家总会团聚的,你们等着我!”

伫立在吴文燕的墓前,莫道天喟然长叹,说不出的伤感。

夕阳如血,缓缓地下坠,余晖将墓地分割成光明和阴暗两个区间,给平静的墓地增添了几分凄凉和诡异。

莫道天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吴文燕的坟墓。走到儿子莫子阳的墓前。

自从儿子安葬以后,莫道天还是第一次来凭吊。想到那个高大英俊聪明过人的儿子已变成一抔黄土,他的心脏就不由自主地一阵紧缩。

“我本来可以让你去操作那些上市公司,而不是在危机四伏虎狼四起的江湖中历练。都怪我,想让你继承我的事业,可是,人没了,事业再红火,又有什么用呢?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儿子,是我错了,是我混蛋,原谅老爸,在那边好好孝顺妈妈,让妈妈狠狠地骂老爸,老爸在这里给你道歉!”

他在心里默默地自责着,几乎不敢去看儿子的墓碑。手哆嗦着,点燃一支香烟,放到儿子的墓碑前,触到那冰凉的石碑,好像摸到儿子业已发冷的躯体。儿子,儿子在哪里呢?他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上存在过,仅仅五年,他几乎都要忘记他的样子了,儿子二十多年带来的气场,用了几秒钟就消散了,永远回不来了。想到这里,他喉头猛然发硬,眼窝一热,老泪纵横。

巨大的悲哀像黑沉沉的山脉一样,倾压在莫道天的心头,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让最亲近的人都弃我而去呢?难道我化名捐建的孤儿院、养老院,救助失学儿童,成立钢丝基金不是做善事吗?难道我捐赠因洪水、地震等天灾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不可以赎罪吗?

他仰起头,凝望着深不可测的天空,被辛酸的往事包围着,几乎要痛哭失声。

往事如潮,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他感到自己真的老了,在这离亲人最近的墓地里,几乎能感觉到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无声地召唤。

不,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在没有将手中的事业安排就绪之前,在没有找出杀害儿子的真凶之前,他,绝对不可以休息,哪怕是到另一个世界休息。

因为,他根本没脸去见他们母子,更没有资格休息。

当夕阳滑入丛林时,莫道天才离开儿子的墓前。他的眼中已经没有泪水,有的只是更阴森,更可怖的目光。

见他终于从墓地中走出来,躲在角落里吸烟的张行连忙站起来,扔下手中的烟头,踩到脚底下碾灭,快步跟上自己的小舅子。

“姐夫,我们的特别调查小组进展如何?要尽快查出凶手是谁。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我要用凶手的人头,为子阳做周年祭!”

莫道天的话透出一种阴森的恐怖气氛,连人称“笑面弥勒”,实则杀人不眨眼的张行也感到一股逼人的杀气。

“我会督促他们,尽快查出真凶。”张行说道。

谢若雪抢在莫道天回来之前,回到了狄云山别墅。和谢永新纵情狂欢整整一天,使她变得神采飞扬。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满足过,开心过了。沐浴换装后,她又去书房研究那一堆枯燥的资料,等着莫道天回来共进晚餐。

可是很晚很晚,莫道天既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她也不好打电话去问,因为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能缠得太紧,于是只好一个人进餐,晚饭吃得没滋没味。

临近午夜,陈妈上楼来,报告张行来了,在楼下的小客厅等她。

张子庭死后,谢若雪提名张行出任“直接行动”组织头目。莫道天欣然同意,要说论亲疏,他在世上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姐姐笃信佛教,一心吃斋,不问世事,现在也只有相信自己的姐夫和情妇了。正因为如此,谢若雪总是尽可能地避免和张行单独见面,以免遭至怀疑。

“直接行动”组织是钢丝党对外的行动组织,势力在社团中是最大的。谢若雪既想控制它,又害怕操之过急,引起莫道天的注意和反感,结果反而不妙,正是所谓欲速则不达。

谢若雪走进小客厅,陈妈送来两杯咖啡。见她进来,连忙退出去,关上门。

“怎么这么晚来?”谢若雪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地问,口气毫不客气。

“我是来通报一件你必须知道的事。”

谢若雪发现张行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