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要吃吗?”火烛摇曳的小黑屋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尖脸宫装姑娘正拎着一个食篮,凑到跪在角落里的男孩鼻子下头。

那孩子看上去**岁左右,身子瘦弱得仿佛风吹便倒。最奇怪的是,他头上竟然盖着一个木桶,覆盖住整个面部,只留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在黑暗中显得尤其诡异。

诱人的香气果然把男孩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那姑娘得意得笑了起来,将食篮拎远了开头,四处晃晃,跟逗小狗似的。

男孩双目炯炯得随着食篮四处飘动。

姑娘更乐了:“你给姑奶奶我春兰磕三个响头,再爬三圈,学个狗叫。姑奶奶就考虑给你吃点儿。”

男孩没说话,炯炯有神的双目从食篮移到了姑娘脸上,一动不动得盯住她。

大半夜的,一个鬼屋似的房子里,一双黑得像是墨水渲染过的眼珠子一直幽幽得瞪着你,任谁都受不了。

春兰亦是如此。

那孩子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狼盯着,并且正在对方的意识中被剥皮啃骨。不禁,从头到脚一个冷战。

她脸色一僵,上前就踹了男孩一脚:“我让你再看!小心你那对招子!”

这一脚,她是用了十一成的气力的,男孩本身身子就单薄,自然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春兰喘一口粗气,转身就朝院子里枯井大步走去。

“哐啷”一声,食篮里的饭食尽数进了深不见底的枯井里。

回来就点着男孩头上的木桶,恶狠狠道:“我让你看得见吃不着!饿死你活该!你这小怪物活着也是拖累人,怎么还不去死!”

木桶在男孩脑袋上“哐当”作响。

春兰犹不解气,握拳就朝男孩身上狠狠锤去。拳头不够,又加上了腿脚。

男孩骨骼上发出的“啪啪”脆响在黑夜中尤其清晰。

这男孩却仿佛哑了一般,依旧一声不吭。

倒是蹲在屋顶上偷看的金蓝觉得浑身的疼。

本来金蓝只是在宫中探路,顺着宫道走到这个角落里,突然发现这里有一处破落的院子,内有小瓦屋两间,周围杂草丛生,分明跟这金碧辉煌的皇宫是两个世界的。

她好奇心发作,便悄悄爬上屋顶,掀开两张瓦片,向里观望,正巧就瞧到了这一幕:这是虐待儿童啊!

她职业性伸手就向腰间摸去,准备把这个虐待犯给拷起来。

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是不准你们这么破坏的!

来回摸索了两回,她只摸到了自己干巴巴的小腰以及垂下来的腰带……

于是,她再一次悲痛得发现了这个事实:从今早开始,她已经不是那打击邪恶犯罪的人民公仆了;她只是个自身难保的小宫女!

这事要放旁人身上,说不得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旁人瓦上双”了。

可是金蓝从来不是这种人,前世里见到有人虐猫虐狗的,她都会义正言辞得上去说教一番,何况现在是虐待儿童?

以前血无衣曾经用三个字评价过金蓝:烂好人。

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他说:“金蓝啊,这个世界不是除了好人,就只有坏人的。你这么个烂好人性子,迟早要把自己害死。”

谁知竟一语成箴。

当金蓝前世闭眼的一刹那,终于悟了:这个世界除了好人跟坏人,果然还存在另外一种人种啊——那就是变态!

当然,金蓝天性善良,不会因为血无衣这件事就变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毕竟,人的性格并不是轻易能改变的不是?

而且,金蓝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比血无衣更加变态。并且,自己运气不会好到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于是,她捻起手边上一颗小石子,朝屋中还在施暴虐之行的春兰膝盖关节处弹去。

春兰膝间猛然受力,只来得及“啊”一声大叫,便倾身向前跪了下去。

等她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就对上了男孩发着幽幽绿光的眸子——面贴面仅零点五厘米。

春兰瞬间面色发白,瞳孔扩大,尖叫起来:“鬼啊!”转身便连滚带爬、火急火燎得奔逃了出院子。

尖利的嗓音随着夜风越来越远。

小院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烛火继续在风中摇摆。

金蓝掏了掏耳朵:这姑娘心理承受能力真差;不过就是打了她一下,怎么就吓成这样了?看来平时亏心事没少做啊!

再往下一看,居然望进了一双黑不见底的眸中——大大的,圆圆的,没有小孩子的幼稚与纯真,却是像是死水一般不见波澜。

金蓝摸了摸鼻子:都说小孩子对周围情况变化最为敏感,果然,那个春兰没发现自己,倒是让这小子发现了。

她咳了咳嗓子,准备说点什么,才能解释通自己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别人屋顶来赏月的情况。

金蓝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小弟弟,其实我是好人。”

却见底下那男孩不过扬头看了她一会,便又低了下去。没有惊骇,没有大叫。

甚至,连位置都没挪动一下。

金蓝眼睛都瞪直了,喃喃道:“果然,我太不淡定了么?”瞧,人家都没有兴致知道她是谁,她自己解释个什么劲?

她看看天色,准备遁回浣衣局睡觉。临走前,决定把那两片瓦片再盖上。

她不能破坏房屋不是?万一这半夜下雨了,里面那小孩儿因为这淋了雨感了冒,那她就罪过了。

捧起瓦片,再往下看时,却见小孩儿正双手使劲刨着墙角。

一会儿,便从里头取出一条约中指长、肥肥的、沾着泥土显得黝黑的物什来。

男孩看了它一会儿,便塞到嘴里咬断、咀嚼,无声无息。

金蓝咽了下口水: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条毛毛虫无疑;瞧,那半截身子还在男孩手中扭动呢。

虽然金蓝前世执行任务的时候难免会有在野外生存的时刻,但是她可以喝树浆、找野菌吃,毛毛虫这类传说中的高蛋白,她还是敬谢不敏的。

当然,后来,她跟着血无衣也参加过很多饭局,像烤、煎、炸、炒毛毛虫、蛆虫这些非主流玩意儿,这些个老大都爱点上,似乎是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品味独特。

金蓝却是从来不吃。

血无衣当年还嘲笑小姑娘胆小呢。

是!金蓝承认自己这方面确实胆小。她就是怕这些软了吧唧、身无寸骨却动得比什么都欢的小虫子,还犯法了不成?

金蓝再看一眼底下那瘦弱的男孩,她确信这孩子不是为了这虫子身上的高蛋白而吃它的。这里的人也没这觉悟。

再联想之前那宫女春兰的行动、话语,这孩子应该是一直被虐待着,饿到了极点才会扒拉墙角,然后找出这只可怜的虫子来裹腹。

金蓝摸了摸之前从御膳房偷出来的吃食,再看了看底下那专心致志对付毛毛虫的男孩,心想:好人做到底吧。

摸出一个馒头和两块糕点就朝底下扔了下去:“你饿了可以吃这些。”

男孩没有动作。

金蓝想这孩子肯定比较内向害羞,自己还待在这里人家孩子哪好意思拿了吃啊。说不得性子倔点的还会以为自己在侮辱他呢。

想到这里,金蓝便向底下挥了挥手:“小弟弟,早点睡觉,晚安。”迅速盖上瓦片,溜出了院子。

穿堂风透过坏了一半的窗纸,吹向小屋,烛火剧烈摇摆起来。男孩倒映在墙上的身影变得忽大忽小,诡异异常。

终于,男孩动了。

他沾满黑泥的双手虔诚得捧起掉落在自己身边的馒头跟糕点,像捧着珍珠一般,小心翼翼得放到自己鼻子底下,深深嗅了一下;然后像是埋藏宝藏一般,把它们放进了墙角那个自己之前刨开的小坑最深处,再抓起旁边的黑土,慢慢得填满小坑,把食物掩埋了起来。

附近起夜的小太监正要解手,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咕咕”、“咕咕咕”的奇怪笑声,那声音深沉而又嘶哑,仿佛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恶鬼之音一般,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为恐怖。

小太监浑身一个激灵,颤抖着喊了一声“有鬼啊”,转身就奔逃了回去,绊倒了就滚着走,裤裆湿了也无力再管,当真是应了一个词——屁滚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