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蓝这才惊觉,自己太专注屋内的事情,顾前没顾上后,连有人接近她居然都没有发现。

那人的声音同样惊动了里头的小皇子。

小孩朝外望了望,正巧跟金蓝的视线对个正着。

金蓝咧嘴笑笑,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司制房太监小顺子。

小顺子当日也是飞来横祸,分明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跟小宫女说话,下一秒却就失去意识。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居然被自己的腰带倒吊在司织房门口,还那般衣不蔽体,被来来往往宫人看尽笑话,害他好多天都不敢出门。

他不甘心,于是经常悄悄到魍魉院来瞧瞧,没想到今日还真让他在这儿逮到这罪魁。

但是金蓝的手段,他现在还是记忆犹新,于是不敢靠近,只得远远叫嚣:“你这小贱人,今儿终于让你爷爷逮着了。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把你的事告诉胡公公,叫他把你送进内侍监狠狠教训!”

话未说完,就见那小丫头跨步向自己走来。前一回的悲惨经历还历历在目,此时小顺子看到了相似的情形,自然是被吓得胆战心惊,转头就拔腿要去搬救兵。

越是害怕,越是容易出岔子。小顺子居然在转身的瞬间,左脚绊住右脚,“砰”一声摔倒在门槛,自己把自己摔晕过去了。

金蓝眨眨眼睛,眼瞧着这喜剧性的发展,喃喃道:“我其实没打算打你,跑什么?”

她当日也是气极,才会没多想,居然让这太监看见了自己面目,留给了人家把柄。

她刚刚不过想跟他商量如何才会不把她的事情抖落出去。为此,她都想好要贿赂他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金蓝摸摸鼻子,也不再管他,转过身,就朝小屋走去。

小孩也没管外头的动静,已经着手埋藏他的“宝藏”。那些被踩扁,已经分不清是泥土、虫子、或是糕点的东西被小孩如同珍宝般捧在手里,然后再一次深深埋进地底。

金蓝瞧着这位迟缓而又虔诚的动作,怎样都理解不了小孩把这些东西掩埋起来的深意。

“你埋它们做什么?”

小孩顿了顿,才磕磕巴巴答道:“埋、树、能、长、果、子。”

金蓝瞪大了眼睛,所以他的意思是埋了糕点也就能长出吃食?

都说小孩的想象力不可估量,果然如此。

金蓝再想想小孩过的食不裹腹的日子,突然觉得小孩这思想令人无限心酸。

之前不知这位是小皇子,因此金蓝觉得这么一个普通人,宫里的人大概也不会知晓,便没有打听。

今日才知这位身份如此不一般。

于是从德福宫回浣衣局的路上,她已经找人打听过了。

果然,一提这位四皇子,宫里人说得那叫一个传奇,还并着分享皇家隐秘的快感。

话说,这大舆皇朝其实刚入主中原仅仅十年。原本,它只是依附于前朝大周王朝的一个蛮族部落北厥。

大周主宰中原几百载,鼎盛时期也是四方归服的,却没落在后代这位不爱朝政爱木工的熹宗朱佑手上,若是朱家老祖宗们在地下知道了这个情况,怕是也要吐着血从地底下爬起来教训这个不肖子孙。

总之,在这位帝皇无心的纵容之下,北厥扩武力,招人才,引兵将,发展越来越是壮大。

而大周这边,有奸臣把持朝政,以至于北厥攻打到京都城门口,朱佑还在他的木工室里雕刻着他的小木人。

当朱佑得知京都定然保不住时,吓得立即仓皇南逃,直奔南部蜀地。

蜀地以其险要地势出名,向来易守难攻。而北厥军队虽然勇猛,但常年在北方生活,根本受不了南蜀的酷热湿润天气,又是连续苦战,竟然对这蜀地久攻不下。

北厥也就放缓了攻势,反正大周已是强弩之末,灭朝只是早晚的事。

北厥首领元真确实是个英雄人物,此时便果断在京都建朝,称号“大舆”,改元龙腾,一边恢复战后经济,一边设法击溃大周残余军队。

那熹宗朱佑在禁卫军以及勤王部队的簇拥下,居然在蜀地建了第二个王朝,以淮河以南为界,定都临州,改元升平,称为“南周”。

自此,偏安一隅。

至于这些,跟大舆四皇子又有什么瓜葛?

这就要追溯到朱佑南逃之时了。

当时,熹宗朱佑有一位公主,名朱昌平。这位公主从小喜爱骑射,与她父亲怕事的性格不同,烈得很。北厥招兵买马时,昌平公主便多次上表朱佑,应及时引起重视,朱佑都以“女子不参政事”为由打发了她;及至兵临城下,朱昌平不愿做亡国奴,带领城中百姓誓死抵抗。

元真入城,倒是对这位公主十分感兴趣,便截下了想要自杀殉国的昌平,囚禁宫中,着人看守。

没多久,这位公主就怀了孕。

刚烈的公主怎肯生下敌人的子嗣,于是想尽办法,想要打掉这孩子。

她吃过毒药,摔过楼,落过水,可上天似乎在跟她开玩笑一般,即使如此折腾,十月过后,她还是照样诞下一男婴。

趁众人忙于接生时,昌平一头撞向床柱。自此,香消玉殒。

而这个遗腹子的男婴,便是今日的大舆四皇子。

大概是昌平怀孕时折腾狠了,因此,小皇子面色生变。

据说,这位面如鬼魅的四皇子甫一出生,就吓死了接生的嬷嬷。

更为传奇的是,这四皇子从接生嬷嬷手中掉到**时,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还一边嚎着一边吮吸着从他娘头部流下来的血水。

这样的怪物,元真自然不会待见。更何况,他还有那样一个娘。

于是,这四皇子的地位就尴尬了,虽然名为皇子,实际上是连奴都比不上的,甚至连一个名字元真都懒得赐给这位。

但是,四皇子终究是元真的儿子。虽然心里厌恶得很,但是天下人都看着,他也没法子就此赐死这位,便把他扔到废弃的院子里,名义上交与德福宫德妃教养,却是再也不顾他的死活了。

金蓝瞧这小四皇子动作停停顿顿,心知肯定是牵动了身上伤处。瞧他的样子,便知没人来给他治过。那头上的血迹已经渗过厚厚的灰色抹布沁了出来。

金蓝拉着小孩起来,就要给他治伤。

小孩却是怎么也不肯起来,力气大到令金蓝诧异。

“埋。”小孩只一个字解释。

与小孩打了这许多交道下来,金蓝竟也能明白小孩的意思。

当初自己以为他是哑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鲜少有人与他说话的缘故,因此他的语言能力发展尚不健全。

小孩此时的意思大概是要把那些被踩得零零碎碎的物什先埋了吧。

犟不过小孩,金蓝只得蹲下身,帮着小孩一块收拾。否则,怕是小孩鲜血流尽那一刻,也收拾不完吧。

见金蓝碰上了自己的宝物,小皇子的手明显僵了僵,抬头看一眼金蓝,却没有说什么。

等这边收拾完毕,金蓝就着手“收拾”小皇子。

小孩的身上纵横交错着疤痕,新伤旧迹,一应俱全。金蓝甫一看到的时候,确实吓一大跳。她知道小孩过的日子不好,没想到会如此残酷,这整个瘦巴巴的小身子上居然连巴掌大的一块好肉都没有。

小孩不是第一次被人扒了衣裳,脑子里猛然想起以前自己光着身子被打的情形,不禁浑身又是一僵。

金蓝也没注意,只当小孩又疼了。于是手下擦药的动作更是轻柔。

小孩的身子慢慢柔和了下来。他侧眼瞧金蓝,阳光正巧从门外照射进来,打在她的侧脸上,照亮了金蓝尚有些婴儿肥的脸上那细软的小白毛。

小孩目色一如既往得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室温凝,分外和谐。

金蓝走的时候,又去御膳房取了些吃食给小孩留着,这才挟着昏死过去的春兰、小顺子二人出了院子。

随处找个犄角旮旯,就把死猪样的两位扔在了那边,不再管。

反正小顺子也只是认出了自己的相貌,尚不知自己是谁,哪里当差,至少,她现在还算是很安全的,不是吗?

金蓝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离开后不久,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接近了这个地方。来人眼里如深井般见不到底,看不到波澜,若有所思得盯着墙角边昏睡着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