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扔了出来

大舆历十六年九月末,高祖皇帝元真查明宁古城毁城事件,公告天下,大概是这样的:

四月初,大舆四皇子元魍随大将军连成玉率大军围城宁古。四月中旬,四皇子单枪匹马闯城成功,宁古城,遂而破。于此战役,四皇子功不可没。

然,寇贼心不死。于六月初卷土重来。其时,军中松懈。

六月初二晚,寇烧宁古,屠城居民十万有余。

六月初五,三皇子元珲急调八万大军抵宁古城,虽救援未及,但总算没让贼寇逃脱,决战于城外。

宁古三日火燎,烟尘蔽日,尸骨成山,实乃大舆之不幸也。

而四皇子元魍,亦在此次战役中,失踪不见,下落不明。

当然,皇家公告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这里头到底有几分虚,几分实,天知地知,还有皇家人自己知道。

值得一提的是,三皇子元珲在写给京都的战报里,有如此一段:

宁古城一年未破,竟让四弟一举攻下;再联系及后贼寇返城,四弟却无踪影。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有里通外敌之嫌。望父皇明察。

太子元瑾与皇后力挺元珲猜测;德妃更是以失掉儿子为由,反讽皇后阴谋陷害;连成玉连同下属上表朝廷,为四皇子清白佐证;连明月也常在元真耳旁吹枕头风,四皇子从小便有为国大志向,不会做出这种辱没良心之事。

那些日子,元真一个头三个大,到哪里都能听到这两方争辩相争不下。

于是,他问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胡安:“你觉得这件事真相到底如何?”

若说这皇宫里,元真最信任谁,大约就是胡安了。

不说少年时期,胡安就待在他身边了。只说这么多年来,胡安虽然也学会了这宫中尔虞我诈,却从来不会利用他自己的身份向帝王进献任何谗言。元真心里跟明镜似的,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要不,这胡公公怎么能多年如一日独得帝王宠,一直待在这大太监的位置上呢?

胡安低头想了想,恭谨回答:“涉及到几位皇子,奴才不敢妄言。”

元真道:“朕让你说,你便说即可。不管你说了什么,朕都不会责怪于你。”

胡安这才娓娓道来:“四皇子英勇善战,三皇子嫉妒嫁祸,或者四皇子本就存了其他心思,陛下现在虽然无从得知,但是就结果而言,这场战争,宁古城收回,宁王爷身死异处,也算是大捷。这真相到底如何,其实知或不知又有什么区别?几位皇子的性子,怕是陛下比奴才清楚。说不得这只是他们兄弟几个之间的一场小游戏而已。陛下大可不必烦恼,只待四殿下回归,便一切都可了解了。”

这话,当真就艺术了。

虽然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站在谁那边,只让元真自己去判断。偏偏又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几位皇子的性格。

确实如此啊。

三皇子元珲向来做事不用大脑,有勇无谋,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能联想出那么多来?

难道真是元珲对这国家大事比较上心?或者是有高人在幕后策划!

胡安抬头偷觑一下上座帝王,果然元真脸色不是太好。

半晌,元真才神色颓然得挥手让胡安下去。

胡安退出御书房,斥下了随从小太监,自己一个人转了转。走了半天,一抬头,居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初华殿门口。

他再捏了捏袖中那个装着金疮药的小盒子,眼睛眯了眯:那么精明的丫头,怎么可能出事呢?由那丫头一手调教出来的四皇子,又怎么会那么轻易输在这场王位争夺战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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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各个心思有异,而引出这场风波的两个当事人,则在某个山深不知处的地方赏风赏景赏妖怪。

“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放手!放手!”随着玉多多的挣扎,“砰”一声,她被人跟扔尸体一样,扔出了红楼外头。

晨风吹来,刺痛了那熬了一夜通红的眼,泪水滚滚,自己流了下来。

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眼睛里的酸痛,她抬头看向眼前一溜儿灰色衣裳的红楼杀手,骂道:“血无衣那妖怪又要干什么?”

实在不怪她震惊愤怒啊,昨儿夜里血无衣设计了一出金蓝跟小四自相残杀的戏码,好在金蓝最后卸了力气,砍下去的利刃又被小四头上那铁罩挡住伤害度,因此,实际伤到小四的,也就额头上一道伤口。

当时看上去血流得惊人,其实倒也没什么大事。

众人还未从这一惊吓中清醒过来,一大清晨的,就又弄出这样的幺蛾子,脾气再好的圣人,也要爆发啊。

回答她的是另外四声“砰”,尘土飞扬,呛得玉多多嗓子直咳嗽。

好半晌,看清眼前情形后,她心里平衡了、欣慰了。

原来被人当作垃圾扔出来的不止她一个,金蓝、小四、刘全、赵小才无一幸免。

那头金蓝根本没管眼前到底出了什么事,眼睛只盯着小四落下的身影,一骨碌翻个身,就接住了他。

上上下下打量下昏睡着的小四,确认他没蹭破一处皮,这才横眉抬眼:“干嘛?”

杀手同志面色不动:“楼主吩咐,留着你们只是浪费我们红楼的人力物力财力,还不能创造出价值,早点扔掉的好。”——所以,他也只是按命令行事。

玉多多叫道:“喂,我们可都不是自愿来的啊!”怎么说得好像他们硬赖在妖怪家里不走似的?

杀手同志尽责传递自家主子每一句话:“楼主还说了,他不想再看到你们。”

玉多多火了:“喂喂,这句话应该由我们来说才对吧?”见妖怪一分钟,都要折寿好几年啊。

说着,她就要冲上去跟人理论。

刘全一下子拉住了她,讷讷道:“咱们是不是漏过了一个什么重要信息?”

玉多多转脸:“什么信息?我只看到那妖怪把我们扔出来了……出来?”她一下子震住了,万分不可置信得自言自语,“血无衣说,不想再看到我们?”

刘全依旧讷讷点头。

几人看看周围,山路虽然隐藏在草木中,但依稀可辨那往下的石阶。

玉多多吞了吞口水:“这意思是……那妖怪放我们走了?他吃错什么药了?”禁锢了他们那么久,现在却这么容易就放了他们,这个世界太玄幻了吧。

金蓝道:“我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我只知道现在不走,说不得他立马就要改主意。”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十分肯定金蓝这话还真有发生的可能性。

血无衣那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他们已经充分了解其人性格的恶劣本质。

他还真能做出这一秒放他们走,下一秒再抓他们回来的事。

这些天的经历仿佛噩梦,几人根本不想再去回忆。

十分有默契的,刘全背起元魍,玉多多挟上赵小才,几人风驰电掣般往山下奔去。

跨出去几步,金蓝隐隐约约听到笛声,回头一瞧,屋顶弯檐上,那袭红衣背影静静坐着,在初阳中显得几分孤清。

金蓝心里几分道不明的味道,既酸又涩。

最后化作轻轻一声:“谢谢。”谢谢你没有毁掉我的人生,谢谢你让小四活着,谢谢你放我们离开……

转身,朝着前头的道路坚定而去。

爱情,就像是过独木桥,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两个人,尚能过去;三个人,就显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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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她的心迹

几人下了山,直奔医馆。

各人因了昨儿晚上那场大战,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

血无衣自然是不管他们的,只帮金蓝上了药,连即时昏迷的小四,他也没管。

当然,他不上来补上一刀就不错了。

待医徒们把玉多多几人身上的伤都处理完了,那捻着胡须眯着眼睛的老大夫都没帮元魍把完脉。

刘全推推玉多多,轻声道:“那大夫维持这个姿势有一刻钟了吧?你瞧他眼睛,他不会是睡着了吧?”

没等玉多多回话,老大夫先抬头了,中气十足道:“你可以侮辱我的医术,但不能侮辱我的职业道德。老夫不是在睡觉,完全是因为眼睛小!”

玉多多:你眼睛到底是要小到什么程度才会看上去跟睡觉无异呀?!

刘全:“……因为您眼睛小,看到的东西就少,所以才诊病这么慢吗?”

老大夫抹把脸:“其实我平时看诊是很快的。”

刘全诚恳道:“其实您平时诊病快不快,我们真的没兴趣。”他现在就想知道他家殿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还不醒来?这老大夫没看到若不是玉多多跟赵小才一人扯着金蓝一边手,他家姑娘都能跳上来,扇死这慢性子大夫吗。

老大夫又辩解:“主要是这位公子的病情比较复杂。”

“怎么复杂了?”金蓝忍不住开口了。

虽然血无衣没说小四为何会死而复生,但是她也能猜到,小四受了怎样的苦。

再联想起血无衣说过小四练的是错误的内功,经脉尽断——虽然血无衣喜欢戏弄旁人,但以她对他的认识,这话一定没假;再加上那日红楼里那两人给当时还关在笼子里的小四送吃的时,说过他走火入魔了。

总总其上,即使小四没有被她那一刀劈成两半,但身上的伤,一定不会轻。

况且,小四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她怎么会不担心?

只见老大夫叹口气,突然站了起来:“你们可以准备准备了。”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准备什么?准备后事?

玉多多顿时感觉金蓝手掌心蓦然一凉,身子一软,若不是她在旁边撑着,她估计金蓝一准儿能瘫下来。

也难怪。

好不容易妖怪肯放过他们了,好不容易金蓝看清了自己的感情,并且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以为以后就能王子跟公主幸福得在一起生活了,最后却被告知这样的结局,任谁都撑不住啊。

刘全眼睛瞬间红了:“大……大夫,我家主子真的没救了?”

老大夫古怪得看了他一眼:“你才没救了。带个睡着的人来我这儿看什么病?”顿了顿,又气愤道,“真是浪费老夫的时间!”

众人一排黑线。

这心情,当真跟坐了云霄飞车一般,上下起伏得厉害。

不对,云霄飞车,都不带这么吓人的==!

刘全眨眨眼,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又给眨了回去:“那您刚刚说要准备什么?”

老大夫白他一眼:“当然准备一间干净宽敞的房间,让他进去好好歇歇呀。”

几人共同默默:说话不要大喘气啊喂!

玉多多艰难开口:“那您还说他病情复杂?”

老大夫摸摸胡子,十分感慨:“确实复杂啊!老夫行医四十余载,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案例呀。这位公子分明才二十不到的岁数,身上居然会有九十年内劲。他身上更是经脉错乱,完全就是练功走火入魔之相,这样都没有血管尽爆而死不说,反而帮助他移筋错了位,这种功夫,常人完全练就不起来。老夫猜想,应该是那一身的内劲帮的忙。”想了想,还是很好奇,“这位公子的一身内劲,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金蓝几个不说话了。

这世界上,有如此强劲内力的人,除了血无衣,不作他想。

也就是说当真是血无衣救了元魍,并且把自己身上一半的内力传给了他?

这太阳果然要从西边升起了吧?

虽然各人心里俱是想不明白,并且十分不是滋味。但是毕竟事实摆在那里,容不得他们不相信。

那位的行为,当真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理解的。

到最后,竟又被他戏弄了一回。

把血无衣这内功的事先放一边,金蓝抓住了老大夫话内的重点:“您说,他这只是睡着了?”

老大夫点点头,走到案前,挥毫写下药单:“大概是连日来神经紧张,突然就放松下来。再加上体内真气正在游走,修复经脉,所有才会长睡不醒。”

玉多多看了看金蓝,大概能猜到小四是因为感觉到金蓝在身边才放松下来的。

金蓝想了想,又问:“长睡?要多长时间?”

老大夫把开好的药单拍到刘全身上:“放心,不出三天就能自己醒过来。你们几位的药老夫也一并写在上头了。好了,各位,诊费五两。请到前堂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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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几人找到客栈住下的时候,玉多多还在骂骂咧咧:“看个病就要五两,抢钱呢他?!”

刘全飘过去:“总比你强。见个面,都要八十两。你才是真正的抢钱。”

玉多多横声道:“他那一个庸医能跟我这个江湖闻名的玉财神比吗?”

刘全再飘过来:“我倒觉得他那五两花得挺值,至少还拿了药回来。你那八十两,我们什么都没捞着。”更重要的是,还赔进去一只老虎,险些再加上他们几人的性命。

说到他那二虎兄,他就痛不欲生啊。往山下奔的时候,实在是太震惊了,以至于忘了管血无衣要回小老虎。

当然,就算记起来这事,他也不敢啊!:(

玉多多白了他一眼:“我那见面钱,大家都是花得心甘情愿好不好。我那叫做名人效应,你这没有见识的!”

“没有见识”的那位终于爆发了:“喂,你快来帮忙啊!我一个人煮五个人的药,忙不过来啊!”

玉多多指了指受伤的臂膀,耸耸肩:“我手受伤了。”言外之意很明显,帮不了忙。

刘全狠狠啐一口,很想把眼前这人另一只手臂也卸咯。

这时赵小才领着个伙计过来了:“全哥哥,这人能帮咱们熬药。”

玉多多一瞧,这伙计无事献殷勤,肯定是冲着小费来的。

顿时横身拦在前头,上上下下打量几眼那人,怪声怪气道:“小哥,想从我身上拿钱,你还嫩了点儿。”

那伙计愣了下,憨声道:“客人,您误会了。帮客人熬药,是我们的分内事。”

说着就上前去帮着刘全看火候。

玉多多奇怪:“咦?现在客栈伙计素质有这么好了?”

赵小才道:“玉姐姐,你忘了,咱们现在住的是云来客栈?”

玉多多抬头望天:“我没忘记。”只是她从来不花银子住客栈而已。

赵小才大约想起了这位的性子,忙又解释:“云来客栈之所以能做到这么大规模,不仅是因为它是江湖第一家诸葛家的产业,更因为里头管理很完善、伙计服务质量很好。”

刘全“嘿嘿”笑一声:“没想到滁州城没享受过的待遇,到这里享受到了。”当时就是因为滁州城云来客栈客满了,他们才住到那尼姑庵去的,这才跟眼前这抠财神相识。

每每想来此事,刘全总是扼腕不已。

玉多多左右看看:“金蓝呢?”

赵小才答:“在屋里陪四哥哥呢。”

几人望向紧闭的房门,心里都不禁微微一叹,不知是轻松,或者是某种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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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金蓝坐在床边,看躺在**呼吸平稳的元魍。

她忽而忆起自己几次受伤昏过去的时候,小四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心情。

明明知道面前的人没有危险,却还是心里焦虑、忐忑、绞痛、自责。

她伸手抚上额上那个她亲手砍下的伤口,再滑到元魍脸颊上的伤疤,突然想起一个事实,现在在元魍身上的所有伤痕,竟全是因她所留。

她心里虽然微苦,却是禁不住甜意侵袭。

她想了又想,脑里竟全是小四,从小到大——她一幕都没有忘记。

她暗悔,这么明显的心迹,她为何还要逃避?

而后,几分庆幸,还好,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她俯下身子,轻轻印上元魍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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