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奶奶出马,这丧礼自然办的很顺利,那户人家千恩万谢。奶奶也因此在小区出名了。

各家出了事儿都来找她。

但是一段时间之后,奶奶或许是觉得在城里生活不习惯,或许是觉得人老了没必要一直缠着儿女,所以执意要回乡下。老爹留不住,只能过完年便送她回去。

这也是奶奶这辈子在城里过的唯一一个年。老爹劝过几次,不过奶奶说以后死了总是要落叶归根的,何况在城里呆不下去,于是只好作罢。

那几天,我也随奶奶到了乡下。孙中平一家得知,提着东西来拜年。张停雨也在。

女孩子发育比较早,半年没见,她就比我高了一点儿,但不知道为何她有点儿对我爱答不理的。

这时候高老头和张翠娥婆婆也来拜年,高老头一瞧见我和张停雨,嘿嘿笑起来:“女人的心思啊,你别猜。”

我心想这老头儿脑子肯定有问题。

过了几天,我随爹妈回到城里上学。之后的生活一直波澜不惊,上学放学,考试升学。我脑子还算好使,九几年的时候上了高中,那之后由于学业的繁忙,再也没有机会回乡下了。老妈也推了大部分工作来照顾我。

记得那几年,我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匆匆见到奶奶一面。

每一次见到她,她脸上的皱纹都要多上几道。高三那年,我更是忙的根本没时间回去探望奶奶,直到高考结束,我满怀期待捧着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见她,才知道奶奶已经病了一个月。

不是啥大病,就是人老了,身体不行了。

记得那时候我非常生气,差点把录取通知书撕得粉碎,回头冲爹妈吼:为什么不告诉我?

奶奶捡起我扔在地上的通知书,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兴奋的红晕,她说:我家孙子有出息了啊

老爹在后面红着眼睛,扬起巴掌要打我。

奶奶拿眼睛瞪他,病怏怏走到他面前,一巴掌扇他脑袋上:“打孩子干嘛?”

老妈在后面偷偷抹眼泪,张着嘴,仿佛有好多话说不出口。

也就是在那天,奶奶把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了。她说:“小六啊,你体质不好,以后碰到类似的事情绕着点走。”

我说好,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张停雨从外面走进来,我已经好几年没见着她了,当初的白裙子丫头已经变成了娉婷少女。孙中平一家知恩图报,当年奶奶帮他们很多忙,他们竟然真让张停雨当了奶奶的孙女,这几年也多亏了孙家一家对奶奶的照顾。

张停雨端着盆温水进来给奶奶擦脸,看向我的眼神始终冷冷的。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直到后来,她偷偷把我叫到一边,冷冷说:你还知道回来?

那时候我才知道,或许是和奶奶的教育有关,张停雨的三观很正,她甚至把忠孝礼义廉耻看得比任何东西都要重。我在城里上学十几年以来少有回乡,我这种人早成了她的眼中钉。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之后开学,我不得不离开去学校报到,奶奶塞给我一个玉坠,并千叮万嘱让我不要惹事。

我含泪应是。

张停雨依然冷着脸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那一天,我心事重重到了火车站,把想要陪我去学校的爹妈赶走,坐了一夜火车赶到学校报到。

90年代的大学不像现在,学校的学习氛围很浓,里头可能有来混日子的,但数量毕竟不多。军训完之后,大家每天忙着学习,也就没时间想那么多事儿。

那时候我们是八个人一个宿舍,由于我的心情不好,心思也不在交友上

。所以即便成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和舍友的关系也不温不火。直到国庆放假前期,班级组织第一次聚会。我没办法推脱,只得去了。

我在工科院读书的,班里几乎没女生。为什么这样说几乎呢?其实本来是有两个姑娘的,结果新生开学不过一个月,她们便被学长追到手了,以至于她们一有时间便出去约会,甚至连这次的班级聚会都没有参加。

班长是个东北汉子,非常豪爽。他那天喝的有点多,为了表达对学长的不满,一张嘴就是:“操他妈大雪碧。非削死那孙子不可!”

我那时候还不太懂东北话,心想,这跟雪碧有啥关系?

后来才知道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班长喝多了手舞足蹈骂骂咧咧,再加上东北话骂人本来就极有感染力,大家群情激昂嚷嚷着要去讨伐那两个学长。然后也不知道是谁,抓起一个鸡腿咋呼一声先冲出去了,紧接着一伙十几个人有人抓着筷子,有人则抓着花椰菜,啊啊啊的喊着也跟着冲出去,全嚷着要弄死那学长。场面何其壮观,把饭店老板都吓了一跳。

因为我并不擅长饮酒,所以喝得不多,在这群人中是少有的脑子还算清醒的。当时我吓得愣在原地,拦又拦不住,不拦又对不起良心……

这时候有个人拉住我,和我碰了一杯,让我别担心。

果然,冲出去的十几个人,除了班长,一个一个跑着跑着就倒在了路边吐起来……

酒喝多了,再加上猛的一运动,不吐才怪。

就只有班长那个傻大个酒量最好,没事儿的人一样冲在最前面。他本来跑最前面,回头一看大家都跪在路面吐,又回头把人一个一个扛回了饭店。

边扛边骂:这群孙子……真不中用。

把人都扛回来之后,班长又要出去,我们几个还清醒着的忙拉他,让他坐下。

班长不爽,骂骂咧咧的喝了几杯酒,最后实在扛不住,一咕噜倒在桌子上睡了

我们无奈苦笑。

出来四五十人,倒下一大半。我们还清醒着的几个人,出去借了个推车,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们推到宿舍楼,全累得爬了下来。

有个哥们给我递了根烟,指着身后那群歪七梭八的人骂道:这群孙子。

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这群人实在太逗了。后来我和他聊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是我宿舍的,叫罗强,长得很胖,隐约记得其他人爱叫他罗胖子。

罗胖子说平时没见我这么能聊,看来下次想和我聊天得灌我几瓶酒。

我笑了笑没说刷。

他问我是不是想女人了。

我踹他一脚,说我想我奶奶了。

他安慰了我两句:“这算啥,我才出生,我爹就出去打工了。后来死活联系不上,我妈还以为他跟人跑了。近几年有公安到我们家来通知,才知道他死在外乡了。”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罗胖子摆了摆手,让我不要客套,接着告诉我,原来他爸十几年前的某天晚上被人劫财杀了,尸体埋在树底下,几年后才发现。

但由于那时候尸体已经不成样子了,后来经过接近十年的排查,公安机关才通过对比失踪人口,找到了他家。罗胖子说,警察也说他们本来也没指望能找到死者的亲属的,因为难度太大,他父亲的尸骨能归乡,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说什么。这胖子拍着我的肩膀:“爽快点,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问题就问。”

我想了会儿,问他父亲是在哪里被杀的。

他告诉了我一个地方,我听完,狠狠一拍大腿,那地方正好是东村。

也就是说,他爹可能是赵鹏杀人案一案的受害者之一。

我心想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赵鹏杀人案一事在我脑海中印象尤其深刻,主要是那时候的办案的警察夸过我说过,没我这案子办不成

小时候虚荣心比较重,被这么一说,自然印象深刻。

我把事情给罗胖子说了,他也觉得惊讶。我们聊了很多,他问了我许多关于案子的细节。

我知无不答。

罗胖子听完感慨得无以复加,他认真说:“我们都是读书人,你别整这套虚的来骗我。”

我哭笑不得。

他想了想,忽然问:“那你能不能把我爹的鬼魂叫出来?”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这怎么可能叫出来,别说我什么都不会。就算是高老头在这,也不一定能叫出来的。请灵上身也不是说随时都能请的,就算天时地利人和了,能把人叫出来的几率也不高。这就是一个撞大彩的事儿,撞上了,归你走运,撞不上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不然要是高老头百分百能把鬼请出来,他还开他那个棺材铺干嘛?直接自荐去公安机关当个破案专家不好?名利双收的事儿。

罗胖子始终不信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

那个年代,想要找什么消息是非常难的。不像现在,想知道什么,网上一搜就有。罗胖子对赵鹏杀人案一事了解的并不多,来送尸骨的警察可能因为有所顾忌,所以说的比较含糊。

虽然我对赵鹏一案了解的比普通人多一些,但也仅限于小时候的记忆。

不信归不信,但不妨碍自那之后,罗胖子和我成了好朋友的事实。

或许这就是因果吧。

不过他在听过我说的故事之后,他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他说要和我去东村看看。

我想了会儿,实在没什么理由好拒绝他,于是两个傻小子在那个国庆,坐了一夜的火车,风尘仆仆到了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