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盏第一次遇见徐嘉衍,是在22年的冬天,北浔机场。

那年,她刚大学毕业一年。

大概是之前盛传世界末日的缘故,北浔那年入冬特别早,冷空气一场接一场,温度骤然下降十几度,凛冽的北风呼呼的刮着,怒嚎着,如同咆哮的狮子。

这天,可真冷。

苏盏在新一轮寒潮来临之际,光速卷铺盖逃回了雅江。

她订的是南航的飞机,从不准时的航空公司,航班延误了两个小时。那时,她正坐在机场休息室百无聊赖地翻杂志,转首之间,被一群男生吸引住目光。

他们穿着相同的白色队服,胸前印着几个英文字母似乎是logo,队服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及膝羽绒服,肩上斜背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大包,几个大男孩边说笑着边从航站楼入口走进来。

苏盏一眼就看到了走在后头戴着口罩的徐嘉衍,他没有背包,一只手玩着手机,一只手插.在黑黑的发梢里,正揉着头发朝着休息室这边过来。

他比这群男生都高,头发乌黑,短发干净利落,一双眉眼英气十足,却清冷如一潭深水。鼻梁高挺隐在黑色口罩下,再往下,只能看见一截白净的脖子,喉结分明,他并没有穿着logo队服,里头是一件灰色帽衫,外面套着跟他们一样的黑色及膝羽绒服。

模样相当英俊且不羁。

对,不羁,那是苏盏看见徐嘉衍第一眼,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关键词。

然后才是诱惑。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对她是有诱惑力的。

因为是晚上凌晨的航班,贵宾休息室内人并不多,除了苏盏和那群类似某种职业运动员的男生之外,还有一对你侬我侬旁若无人的情侣及两名交谈甚欢的老外。

贵宾室里都是细碎的说话声。

苏盏重新低下头翻阅手中的杂志,可她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心思和脑子都已不在了。

因为徐嘉衍坐在她对面,敞着腿,很不羁的坐姿。

他从一进门开始就低头玩手机,视线没一刻从手机上离开过,此刻靠在座椅上,也是低头刷着手里的游戏。他身边坐着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翘着脚,偶尔跟人发个语音,大多还是看身边的人打游戏。

那边时不时传过来黄毛的几句卧槽,苏盏好奇望过去,那人始终低着头抿唇玩着手机。

一个小时后,他忽然关了手机,随手塞回羽绒服口袋里,搓着后颈跟身边的人说:“我眯一会儿。”

带着睡意的声腔低沉又好听,苏盏听见声音才抬头望去,口罩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摘了放在一边,露出了整张脸。

鼻梁笔挺如柱,双唇很薄,轮廓硬朗。

好看是真好看,可惜是天生寡情的长相。

黄毛看他一眼,了然道:“昨晚又熬夜了?”

他淡淡嗯了声,重新戴上口罩,靠着座椅开始闭目养神。

黄毛摇摇头,又劝:“我说您倒是注意点儿身体。”

他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抬,哼笑了一声,以示回应。

黄毛撇撇嘴,继续跟人语音。

接下来的十分钟,苏盏把男生们零零碎碎的话语组织了一下,提取到了重点,他们是电竞职业选手。

苏盏对职业电竞选手这个词并不陌生,因为她以前的助理,谢希,就是一个妥妥的电竞迷,从周围人的交谈以及他们对那人的态度,苏盏也能看出来,那人似乎不一般。

苏盏身后的两名老外,从那人进这门开始,就一直在用英文低声说:

“oh,mygod,heispot!”

“TEDleader,pot.”

“Ihavewatchedeverygameofhis.”

“……”

“hewasthemostvaluableplayergamingChinaoccupation.”

“Wouldyouliketoaskhimtosign?”

苏盏在心里默默划起了重点。

TEDleader?

国内最有价值电竞选手?

登机提示响起。

徐嘉衍刚醒过来,就听见俩老外正跟自己身边的同伴商量要签名的事儿,他揉了揉头发,站起来,大大方方签完名递给他们,还简单的交流了两句。

谈话中能听出老外是真粉,从他开始打游戏就一直关注他。

确实也关注过他的每一场比赛。

三人交谈甚欢。

苏盏忍不住听了会儿,奈何什么也没听懂。

机场里的广播又播了一边登机提示,徐嘉衍礼貌表示自己要先走了,老外一边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恋恋不舍地说:

“Youaremymostlovegamingplayers,noone.”

你是我最喜欢的电竞选手,没有之一。

不得不说,老外还挺懂套路的。

徐嘉衍忽然就笑了,露出标准八颗牙,像个大男孩一样,朝他们挥挥手,转身走了。

他走路很挺拔,跟刚刚那个不羁的坐姿,简直两个人。

直到飞机降落雅江机场,苏盏去托运处取行李的时候,又再次碰见了他们。

一帮人说说笑笑站在行李传送带边上等着行李托运出来,苏盏一眼就看到徐嘉衍被一群男生围在中间,黑色口罩松松挂在耳朵上,他的行李被最早传送出来,现在正岔着腿,坐在行李箱上玩着手机,等着同伴的行李被一个个传送出来。

苏盏眯着眼,再次细细打量起他来。

大概是这次的视线太过灼热,距离太过近,那人察有所觉地抬起头,往她这边不经意扫了眼,飞机降落已经是早晨五点多,隔着微光晨曦,稀稀落落的清晨,两人视线第一次对上。

没什么情绪,平淡无波,很快,他就低下头,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机。

只是这一次,他把半挂在耳朵上的口罩拉上了。

苏盏忍不住红了红脸。

完了。

……一定被当成偷窥狂了。

*

苏盏刚出机场,就被成雪的车灯闪瞎了眼。

一辆骚包的红色小奥迪,成雪坐在车里,低.胸短裙,手里还抽着烟,冲她一劲儿地招手,苏盏拖着行李走过去,把行李丢上后备箱,人坐进副驾驶里,一上车,成雪就毫不留情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他妈倒是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一进城就忘了我们这些大山里的孩子了。”

两人十年好友,也有许久没见了,高考结束,成雪考上了本地一所师范大学;而作为当年的理科状元苏盏,则独自一人去了北方最好的学校上大学。

毕业后,在北方呆了一年,又匆匆拿起行李滚回来了。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两个小姑娘坐在车里又是笑又是哭,等缓过劲儿来,天光大亮,成雪开着车七弯八拐,带着苏盏吃了雅江最具特色的生煎包。

两人以前念书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家店的生煎,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店居然还开着,苏盏真是意外惊喜。

成雪也不可思议:“没想到吧?这生煎真的超级好吃,当初说要拆迁拆迁,我一直以为这家店要关了呢,没想到后来也没拆成,老板就喜欢这个地段,要是换了别的地儿,也就吃不出那股味道了,你看,隔着这条小河,咱还能看到当初咱们逃课去摘小果子吃的那座小山呢。”

老杨生煎店在小河边的胡同口,老板在这儿做了二十几年的生意,每天早上准时准点开张,晚上准时准点收摊,身边所有的物价都涨了,愣是这儿的生煎包都没涨价,依旧是五毛钱两个。

多少熟客都劝,“老杨,你这样能养活孩子么?”

老杨笑着说:“咋养不活,娃儿不都好好长大了吗?我们在这儿做了一辈子的生煎,街坊邻居都熟,相互照料着,你们大家爱吃就行。”

成雪工作后也天天来这儿买早饭,跟老杨也熟,一走进店里,就冲他咋咋呼呼道:“老杨,你看今天谁来啦?”

老杨从厨房门口探出个头来:“小雪啊?你把谁带来了啊?男朋友么?”

成雪笑:“才不是呢!”

话音刚落,老杨就瞧见成雪身后的苏盏,惊喜地咧开嘴,笑呵呵道:“这不是小苏么?都变这么漂亮啦?”

苏盏微微俯身,礼貌地问候:“老杨叔,好久不见。”

老杨看了她一阵,眼里也是无限感慨:“你这丫头,真是好久没见了,听说你去了北方上大学啦?怎么样?那边的生煎好吃吗?”

苏盏笑了:“自然没您这儿正宗。”

“那是。”老杨骄傲一拍胸,招呼她们坐下:“你们找张桌子坐吧,想吃啥?”

老杨生煎吃到嘴里第一口,苏盏才有一种真正回到家乡的感觉。

吃完饭,告别老杨,成雪带着苏盏回家。

停车的时候,苏盏才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弟弟今年高三了吧?”

成雪看着后视镜,倒车,说起这小子来她就咬牙切齿的:“别提了,都快高考了,还沉迷游戏呢,前段时间,还跑去报了个什么电竞少年班,整天就知道打游戏。”

成辉成绩不好,沉迷游戏这事儿,苏盏一直都是知道的,这几年两人断断续续也联系过,成雪每次提起这个问题都是一阵头疼。

这回,苏盏沉吟了片刻,说:“可能也许是条出路呢?”

成雪停好车,拔下车钥匙,拿手探了探她的脑袋,惊讶地口气:“宝贝,你没事吧?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怎么说的?”

成雪一本正经模仿她端着的口气:“你说,游戏这东西,碰不得,就和烟一样,碰不得。”

说着话的时候,苏盏脑子里下意识就蹦出那道不羁的身影,还有那双清冷的眼。

她找了个让自己满意的理由:“每个行业都值得被尊重。”

成雪收起玩闹的姿态,一本正经道:“有些东西,你改变不了社会的成见。”

是这理。

但也有意外的时候。

*

成雪早上还有会议,吃完早饭就赶去了学校,等苏盏收拾好行李,成辉才慢慢悠悠起床,满脸困顿的少年揉着脸,看了眼苏盏以为是成雪草草打了声招呼,就往洗手间走去,过了一会儿又从洗手间折回,返回到到苏盏面前,盯着看了老半天,惊喜道:“小苏姐?”

苏盏站在原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出声:“快去洗洗吧,我们给你带了老杨叔的生煎。”

少年听到老杨叔的生煎,瞬间清醒大半,欢快应了声:“好嘞。”

一边刷牙还一边不忘探出头跟苏盏说话:“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听我姐说是晚上的飞机啊?”

苏盏靠着窗台点了支烟,隔着晨雾,西光明亮,她掸掸烟灰不以为意地说:“打游戏打昏头了吧,你姐要是你这么迷糊,我现在还在机场挨冻呢。”

成辉洗漱完整理好出来,站她面前,苏盏打量了一阵,点点头,还跟小时候一样轻捏着他的脸说:“小样,还好没长残,没给你姐丢人。”

成辉嘿嘿笑着,看了眼她手里的烟,讨好地问:“还有么?”

苏盏朝着他脑袋就是一记:“吃早饭去,小屁孩学什么坏?”

成辉往后一躲,“哼,你还不是高中就抽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看见了,你跟我姐两人,瞒着阿姨,偷偷躲在小巷子里抽烟呢。”

苏盏作势又要揍他,成辉连忙跑进客厅去吃早饭。

成辉吭哧吭哧把两笼生煎包全吞下肚了,苏盏抽完烟,走过去,拉了张凳子在他身边坐下,

“你喜欢打游戏?”

成辉嘴里还咬着生煎,听到游戏两字,迷迷糊糊直点头。

苏盏又问:“那你知道p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