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觉得我们这个社会开放和发展以后,应该是在更多的信息当中让自己去判断,逐渐地形成一致性的价值观、一致性的法律观念,这是开放的情况下形成的,越开放大家越独立判断。我老问台湾一些人,你们怎么投票的,是不是谁说了什么东西?结果发现,他们每个人判断能力非常强,比如说我判断我喜欢某一种观点,其他的观点再说基本上进不了脑子。所以多元社会充分表达带来了一个结果是价值观反而在深层次趋同,在言论上更丰富。越开放判断越独立,越开放越一致,这是很有意思的事。

这些事其实在我们身上也发生过。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人都穿牛仔裤了,中华民族传统的东西都没有了,现在越开放,民族的东西越多了,中国什么庙会、传统都回来了,越开放越回来了,而不是越西化。言论也是这样,越开放,一致性的东西越多。这个一致性的东西是扎根了的,信息越多样化,深层次的认同逐步建立起来,而且越牢固。如果反过来,不断这里那里和谐一下,最后把这个事箍死了,这个表面上没什么,实际上越来越分离,社会才被隔离。

台湾似乎更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者

去过台湾或对台湾稍有了解的人会发现,他们优雅,他们强调礼义廉耻,他们写繁体字,甚至想给繁体字申遗,似乎更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者。

其实台湾没有刻意地去做文化保护上的事情,我个人认为,它就是自然的一种延续。因为台湾近五十年没有什么文化断裂,它就是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从几千年下来,一直都在延续中国的传统,所以礼义廉耻都是台湾从小的教育内容。当然台湾在现代化以后,大概也是在人均GDP从3000美金到8000美金这段时间,台湾人也开始一种价值混乱,究竟这个传统要不要,最近有一本书叫《我们台湾这些年》,这里边就讲到了这点。在这个时候它就提出了价值重建,实际上就是重新确立一套新的价值观念,这套价值观念继承了中国的传统,同时也去了意识形态化。

其实在早期台湾一方面是中国传统文化,另一方面是泛意识形态化。台湾的意识形态当时是三民主义,到哪都三民主义,烟盒上都写三民主义,相当于我们今天写科学发展哪都得写,马路上面全是,台湾在这一段意识形态化非常的厉害。蒋介石去世后,蒋经国后期逐步开始了意识形态空壳化,也就是说,只有上层少数人在讲,老百姓已经不讲了。那么到后来呢,蒋经国以后这些年,实际上,政党只有政策没有意识形态。现在的民进党、国民党都是政策上的差别,没有意识形态上的大的差别,整体观念也没有什么差别,像美国共和党、民主党一样,他们都是在自由民主前提下有一些差别,所以台湾就逐步形成了一个多样文化,但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中国人的核心的道统,这从生活方式、交往模式上可以看出。

比如孝字,“孝”字基本上对我们而言,都是到父母病的时候才觉得是要孝,父母没有病的时候最多是打个电话,或去家里转一圈,买点生活用品啥的,然后吃个饭聊聊天。就像我到我父母那,也没有鞠躬行礼一说,去一趟就是挺孝顺了。我有一个台湾朋友,有一次去台湾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说要路过家里,要去看一看老母亲,问我要不要一起上去一下,我们说正办事呢,走半道上怎么想起?他说因为我路过我应该去看一看,我说那行吧,结果到了家里他先给母亲鞠个躬,然后问寒问暖,看有什么事,然后介绍我们这些朋友,最后再去拜别,这种恭敬程度给我们很大的震撼。

所以这个孝,并不是说在嘴上的,对老人的礼节、礼数必须周到。所谓礼义廉耻,第一个是礼,礼就是一些仪式,彼此表示尊敬、尊卑、高低这样一些程序性的事,这个在台湾基本上都做到了。比如说我作为一个董事长,在大陆的感受和在台湾的感受不一样,在台湾感觉见董事长是一个很大的事,因为他们礼义廉耻的训练,他们很尊敬,包括开门、鞠躬,完全的一套程序,当然没有日本人那么严格,但是认真程度让你很感动。

此外,政府的教育也给予了这种传统文化的延续一个强化,加上民众本身的身体力行,结果就是做什么都有规有矩的,让人觉得特别舒服。这是我们去台湾感受到的最重要的事情。

商业文化很娱乐很开放

台湾从表面上看,中国传统文化的“礼义廉耻”这些东西要比我们这边更有传承,更遵守。但它确实又有现代社会商业竞争的一面,比我们更娱乐,更开放。

我台湾的电影看得挺多的,《台湾假日》、《台北一日》,包括《艋舺》,最近的新片,他们叫“国片”,这些我都看。电视节目我也看,大陆很多节目基本上是翻台湾翻欧美的,我觉得这些节目确实就是一个娱乐功能,不像我们央视老端着一定要教育别人,你肚子里都是真理,别人肚子里都是糟粕,你一定要把肚子里的真理糊在了人家脸上才是真理,这是央视以往的姿态。

但是他们那儿就是娱乐,娱乐是什么呢?娱乐你自己得乐,你自己端着别人就没法乐,所以他们的主持人比观众兴奋,我们教育人的往往自己不兴奋,怎么能使别人兴奋?娱乐是自己先兴奋然后让别人被兴奋,所以他们的节目很火爆。比如我们大陆人爱看的《全民大闷锅》,几个人有时候一会儿模仿宋楚瑜、一会儿模仿马英九,一会儿模仿,然后在里边搞怪,这就是政治模仿秀,每天拿这些政治人物调侃。所以那边是比较放松的一种状态,当然这个状态难免有三俗。我有时也在想,老百姓不俗了还叫老百姓?老百姓都不俗了,不吃饭、不放屁、不打嗝,每天见面全说的像戏词似的,这还叫老百姓吗?我就觉得实际上老百姓的日子,不是三俗至少得有一俗,俗人,我们就是俗人,想法可以偏点低级趣味,但不伤害别人,我们尽量高雅,但是万一不高雅也别歧视我。

比如台湾有一个词叫“饭局妹”,我们发现咱们大陆有一个网叫“饭局网”,陪吃一餐多少钱,大陆这边标出来女大学生是2000左右,不超过8000,然后有些小明星20万、30万,最高的多少,网站上在那拍卖,然后吃饭找这些女孩子,台湾就叫“饭局妹”。

它这个“饭局妹”与我们想象中的不同,相对比较高级,一般有点文化,也有传媒系统的,又很体面,有知识,长的不错,影响也比较不错的,每次政治、商务吃饭的时候有这么一两个人在场气氛比较活跃,这些“饭局妹”吃饭是要拿钱的,比如说我今天请四个大佬,然后觉得比较闷,对方商务要谈的事很累,需要活跃一下餐桌上的气氛,放松一下,就花钱去请一个“饭局妹”,也可能是某个电视台资深的记者、或某一个公关公司的、或某一个公司的朋友,这些叫“饭局妹”,这个就成为一个潜规则。这个不同于我们过去讲的,没有色情意思,这个“饭局妹”知识面比较宽,比较善于应酬,她可以跟大家聊天调节气氛,仅仅起这个作用,这个东西台湾社会实际上是宽容的。当然在现实生活中,那些很物质的女性的确难以避免的,媒体上也是有批评的,虽然已经很开放,但它还是希望道德和物质保持平衡,基本的廉耻还是要有的,但同时要顾及竞争压力适当地现实一些,就是保持这样一个平衡。

这件事在大陆还有人讨论,说这件事违法不违法,请女孩子吃饭还要付钱,后来法律界人士讨论说这个东西不违法,相当于世纪佳缘,你们帮他们约了朋友,吃了饭你要给世纪佳缘交钱,这怎么违法呢?成人之美嘛。但有一点,它一定是实名制的,不能涉及到色情。

台湾为什么有创意:自由、文化融合、充分竞争

台湾虽然是一个小岛,但是它在文化创意产业方面有口皆碑,无论是它的流行音乐还是音乐出版,还是它的音乐设计,比大陆要强,而且它的设计不一样,很有创新。原因何在?

文化创意产业中有三样东西很重要,首先是自由,你不怕说错、不怕画错、不怕写错,老怕错是出不来好创意的。所谓愤怒出诗人,人一愤怒了还管你错不错,就这么说了,乖乖女能写出什么过瘾的文章?比如大陆流行音乐市场,60%、70%都是台湾人占据着,你看每天流行音乐开演唱会的,尤其是男歌手,几乎都是台湾的,他们怎么说怎么唱怎么写,自由非常重要。大陆这么多人怎么没有原创能力呢?因为我们这边一方面讲文化创意产业,一方面又把很多思想很多条条框框加在你头上禁锢住,相当于让你带着锁链跳舞,你能跳成天鹅湖吗?不可能。其次文化创意需要开放文化、吸收能力特别强,加之有充分竞争的市场,大家比怎么文化吸收,就把西方的这些东西大量地吸收过来,而且台湾大量的海归在西方受教育以后回来了,所以吸收了大量的海外的东西,这么一融合,一竞争,创造的活力就出来了。

所以第一是自由,第二是吸收,能有文化融合,第三是充分的竞争,这三样东西保证了文化创意产业的创造力不断被激发。再看大陆,在创意产业,我们很多小的创意公司吃饭是为了公司活下去,白天黑夜地折腾,生存逼得你每天要憋出一个点子来,从这个角度来说竞争是有的。另外相对来说,现在80后、90后禁忌比较少,他就比较自由,你看岁数大的人创意就比较少,50岁以上搞什么创意产业,他做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还可以,虽然没人听但是他还爱讲。所以说创意,一定不怕犯错误才行,一个人连犯错误的能力都没有,基本上就老了,人之所以还年轻是你还敢犯错误、还能犯错误、还善于犯错误、然后你挑战传统,挑战权威,反叛都是年轻人的权利,甚至是特权,所以他有创造的活力,所以我是觉得我们这边需要更自由的环境,才能有创意产业,否则我们现在创意产业都变成了房地产,盖了一堆房子,里边全是创意,最后成了我们房地产的创意产业。

大陆和台湾:文化差别比想象的要大

大陆和台湾虽然是同根生,但是文化方面还是存在着很大的隔膜和差异,2009年骑车环岛一圈儿后,我更是深有体会。

什么叫隔膜呢?隔膜就相当于说着说着,突然没话了,或者说,他说的笑话你老也不笑,我说的他也不笑。后来我才发现更具体的,如果说待在一起,最后硬要找话说,这就是文化的隔膜了。

骑自行车环岛的时候,原来有王石、俞敏洪、李彦宏好多人计划去,后来临到出发的时候,由于各种原因,最后只去了我们两人,台湾那边有七八个人。我们九天骑了1100公里,每天都骑10到12个小时,天气很热,骑了大概10到15公里要休息一下,休息坐那就得聊天。原来我以为,大家都是中国人,说中国话,文化背景差不多,沟通交流应该没问题。结果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开始大家聊点公众的话题,像刚才说的选举,但是很快发现这个不能谈,因为你不知道每个人的倾向是什么,有可能会弄尴尬了。

其他还有什么事可谈呢,我们在大陆说个荤段子,这个不能谈,怕人家说大陆人没素质。只能问对方多大,在哪住,上过什么学,但这话10分钟就能说完。再问,又不能问人家结婚没,这种个人私事也不便于谈。谈企业管理,倒是可以谈一阵,但骑车很累,谈这么沉重的话题干吗。结果像我这么能说的很快也就没词了,于是发现文化的隔膜就是半小时或一小时后没话聊,得硬找话说。后来一到休息的时候,我还是跟大陆去的哥们聊,我们俩瞎侃都挺高兴。我看他们那一块聊的也挺高兴,有时候用台语说有时候用国语说都挺高兴,后来我就一路在想,这个文化真有差别,比想象的要大,关注的话题跟社会背景不一样。

我们在一起聊天,是基于有大陆三十多年的背景,比如文革的事,文革走资派、斗争、抄家,你要跟他们聊起这事,他们根本都不知道,怎么聊?台湾人也一样,他们聊的很多事都是台湾过去的一些事,这些年的一些事。我们毕竟还不那么地了解,所以就不大有话聊。还有一次我去爬玉山,有一个大姐带着我爬,这个人40岁左右,爬了96次玉山,她酷爱运动,一爬爬两天,今天出发,晚上再住一晚上,第二天再登顶,然后再下来。爬山的两天也老在一起,但是很难找话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