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猴子的故事
李三好是真的震惊了。
拥有在宇宙中自由航行和生存的技术，这是一个文明是否踏入成熟期的唯一标志。
就连戈兰人自己，都不能说完全掌握了这项能力——戈兰人的祖先是宇宙中心的普通人，当大灾难来临时，他们驾驶着民用级别的星舰仓皇逃窜，经过漫长的旅程之后终于抵达戈兰星，大量先进技术都失落了——不，应该说是从未掌握！
就好像地球时代的普通人不可能掌握核弹的制造技术一样，戈兰人也不知道如何制造星舰、战斗用强化外骨骼和机甲等等尖端科技产品，如今的戈兰联邦勉强拥有几艘由最古老的运输舰仿造而来的“星际战舰”，这些所谓的“星际战舰”却只能在近地轨道上游弋，谁也不敢驾驶他们闯入亚空间，进行空间跳跃，遨游宇宙。
而一头妖神，却拥有在宇宙中航行的能力？
也就是说，变异兽有可能从小小的戈兰星，扩散到整个宇宙？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可怕！
说实话，李三好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妖神盖亚所说的每一个字，心说身为忽悠界的一代霸主，你玩的这一套都他娘是老子玩剩下的！老子宁愿相信猪在天上飞，也不相信你的鬼话！
可是如果妖神盖亚真的愿意和人类联手做掉一头拥有宇宙航行能力的妖神，这份诚意似乎就有点儿可信了。
当然，李三好还是不相信妖神盖亚没有野心，它肯定在暗中布置一个天大的阴谋，只是妖神伊卡洛斯实在太过可怕，可怕到让人几乎可以忽略妖神盖亚的野心！
思来想去，小胖子模棱两可地问：“妖神伊卡洛斯这么可怕，我们百八十人又能做什么？”
妖神盖亚道：“伊卡洛斯是由高阶妖兽‘黑甲飞龙’进化而来，在天空中没有任何生物或者武器是它的对手，而我又缺乏足够的对空手段，只能集结十万人的精神力量对它进行精神攻击，这当然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一百年前联邦军在进攻末日山脉时，曾经留下一件武器，叫做朗基努斯死光炮！这件武器，就能杀死伊卡洛斯！”
“朗基努斯死光炮！”
这个名字，李三好并不陌生，朗基努斯死光炮是戈兰联邦威力最强大的武器，它的设计和制造甚至超越了戈兰联邦的科技水准！
事实上，朗基努斯死光炮并不是出自戈兰联邦的军火制造商之手，而是数百年前戈兰人的祖先在逃离家园时，民用星舰上携带的唯一自卫武器，是舰炮！
人类在戈兰星上定居之后，来自星空的威胁不复存在，而地面上又有穷凶极恶的敌人，当然是将星舰上的舰炮都拆卸下来，用于陆战。
最初的时候，戈兰联邦一共拥有九门朗基努斯死光炮，被架设在唯一的人类定居点“戈兰城”四周，这九门朗基努斯死光炮在守城战中大放异彩，不知击杀了多少妖兽。
问题是随着人类进入大反攻阶段，朗基努斯死光炮的缺点也就暴『露』出来——这种原本用于星际战舰的舰炮实在太过庞大沉重，机动力近乎于零，只能设立在固定的炮位上打阵地战。
而且缺乏了星舰特有的冷却循环系统，朗基努斯死光炮的发『射』频率大大降低，一个小时只能发『射』一次，又无法自动制导，死光只能沿着直线前进，实在无法对变异兽造成太大威胁。
在漫长的战争中，八门朗基努斯死光炮毁于战火，硕果仅存的一门朗基努斯死光炮也被请进了战争博物馆，却没料到八门毁灭的朗基努斯死光炮之中，居然有一门是落到了妖神盖亚手中。
想想也不奇怪，一百年前的联邦军仍旧『迷』信装甲和火力，既然是倾巢而出的大场面，怎么可以少了这种威力强大的终极武器？
小胖子心念一动，忽然明白了妖神盖亚为何要向外界发出邀请。
什么“和平共处”，“创造美好未来”都是屁话，唯一的目的便是，它需要有人帮助它『操』纵朗基努斯死光炮！
作为戈兰联邦的终极武器，朗基努斯死光炮的『操』纵当然是一等一的复杂，丛林人已经退化到了刀耕火种的水准，勉强『操』纵简单的对空导弹已经是极限，怎么可能『操』纵朗基努斯死光炮？
偏偏，朗基努斯死光炮是用来对付妖神伊卡洛斯的最好武器，只要事先挖好陷阱，朗基努斯死光炮的一切缺点都不再是问题——机动『性』差？咱打的是埋伏，压根儿用不着机动『性』！攻击间隔长？没关系，咱一炮就叫它报销！攻击轨迹只能走直线？更没问题，敌人在空中，不会有半点阻挡！
试想一下，妖神伊卡洛斯兴冲冲赶来和妖神盖亚共商大计，却不料妖神盖亚突然翻脸，集结十几万人的精神力量向它发动突袭！它正在苦苦支撑时，从它身下的丛林中忽然『射』出一道足以摧毁星舰的死光！
妖神伊卡洛斯，想不死都难！
妖神盖亚知道来自丛林深处的求救信息一定会被联邦高层截获，联邦高层绝对会派出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进入丛林侦查，这支部队集结了全联邦的精英，肯定有人会『操』作朗基努斯死光炮！
这才是它的真正目的！
可是，妖神盖亚为什么非要杀死妖神伊卡洛斯不可？难道真的如它所说，是为了向人类示好，不惜以一头妖神的毁灭来纳投名状？
放屁，谁信谁傻！
但是妖神伊卡洛斯的威胁实在太大，如果真的能搞死它，对人类也不无好处。
小胖子琢磨了半天都没琢磨出个道道，勉强道：“这件事关系太大，我一个人无法决定，让我回去和同伴商量一下。”
妖神盖亚爽快道：“好，不过希望你们能快一些，毕竟组装调试朗基努斯死光炮也需要时间，一旦错过机会，再想杀死伊卡洛斯就难了。”
小胖子没吭声，点了点头。
妖神盖亚把荧光闪烁的藤蔓从叶莲瞳脑后抽离，少女轻轻一颤，清秀的脸庞流『露』出一丝茫然，眼神从空洞变回了清澈。
少女饱含泪水地深深地凝视了李三好一眼。
童颜依旧在，巨*『乳』未曾改。
只是那眼神，再不是去年曾见过的脆弱和柔软，反而多了一缕倔强和刚强。
一起尽在不言中。
小胖子知道叶莲瞳肯定有千言万语想和自己说，但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给了少女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倒退几步，没入黑暗。
两名祭司正在黑暗中等待，一声不吭地把他带出了伊甸巨树。
夜幕沉沉，丛林却像是刚刚苏醒过来，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五彩缤纷的荧光，荧光绿的藤蔓，荧光紫的飞虫，荧光红的花朵，尽情绽放着惊心动魄的美好。
无数丛林人沉默地坐在树枝上，脸上流『露』出无比安详，宁静，喜悦的表情，这表情却让李三好觉得恶心。
他想到了躺在玻璃棺材里，经过化妆的死人。
这些人获得了生命，却丧失了灵魂，他们究竟算是活人还是死人？
如果自己真的毁灭了伊甸乐土，这些丛林人的命运又会如何？
他们究竟是愿意像人一样独立思考，自由生活，饱受磨难甚至死亡；亦或者是像畜生一样被妖神盖亚豢养，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小胖子彻底『迷』茫了。
星星草从黑暗***现，脸上依旧挂着程序化的微笑：“贵宾，让我送你回去镇上吧。”
“不急，这里很漂亮，我能多待一会儿吗？”李三好沿着粗大宽阔的枝桠向树梢上走，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四通八达，美轮美奂的立交桥。
星星草一愣，随后骄傲地笑起来：“当然可以，伊甸巨树是整个丛林最美，最神圣的地方，我陪贵宾一起逛逛吧！”
两名祭司并没有阻止李三好出格的举动，甚至都没跟上来，显然是妖神盖亚在尽量表『露』它的诚意。
李三好一边走，一边随口问：“星星草这个名字是最近才取的吧？”
少年一愣，点头道：“是啊，是大祭司帮我取的。”
“大祭司？”
“大祭司是除了神之外精神波动最强的人，而且大祭司还懂得许多奇怪的道理和规矩，神让她教我们这些道理和规矩，还教我们用奇怪的吼叫声交流，说这叫‘语言’！”
小胖子心说这个“大祭司”十有***就是叶莲瞳，只有她是从文明世界来的，知道很多丛林人不知道的道理和规矩，也只有她会说外界的语言。
“大祭司给你取名字时，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话，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星星草点头道：“有的！大祭司说我们是人，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名字，有了名字，人才真正成为人！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大祭司的意思，以前我们都没有名字，也一样生活得很好！可是大祭司对我们都很好，我们也相信她说的话，所以她叫我星星草，我就是星星草了。”
“神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的，神很不高兴，神说大祭司被恶魔诱『惑』了，名字是很危险的东西，有了名字，就会有私心，就无法全心全意地团结在一起！神惩罚了大祭司，又禁止我们用自己的名字，甚至还禁止了大部分人学习语言，不过后来知道贵宾要来，神又把我们几个有名字，又会说语言的人召集起来，让我们来迎接贵宾。”
李三好默然无语，心中有一股热流在涌动。
虽然他不知道叶莲瞳究竟是怎么落入妖神盖亚的魔掌，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这个看起来如水晶莲花一般脆弱的少女，仿佛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粉碎，却有一副和外表截然不同的骨头。
她并没有屈服于妖神盖亚的『**』威，也没有被它的花言巧语『迷』『惑』，她依旧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妖神盖亚。
给丛林人取名字，绝不是小事。
这是开启灵魂之火的关键一步，人和兽最大的区别便在于，人在仰望星空的时候，会自然而然想问一个问题：
“我是谁？”
名字，代表人的尊严，人的灵魂，要想剥夺一个人的尊严和灵魂，最好的办法就是剥夺他的名字！
“神惩罚了大祭司”，简简单单七个字，李三好却听得心惊肉跳。
一个来自文明世界，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落入伊甸乐土这样的魔域，还要凭一己之力和妖神抗争，她究竟承受了多少苦难，多少压力？
即使为了可怜又可爱的大白兔，小胖子和妖神盖亚之间也没有一丝一毫合作的可能！
看着丛林中人间仙境一般的美景，还有无数笑容安详诡异的丛林人，李三好在树梢上一屁股坐下来，示意星星草也坐在自己身边：“来，我给你讲个故事，讲完之后会问你一个问题，记住，你的答案很可能决定整个部落的命运！”
星星草瞪大眼睛，喜笑颜开道：“贵宾也会讲故事？我原来以为只有大祭司会讲故事的，她一有空就给我们讲许许多多的故事，神不允许她用精神网络讲，她就用‘语言’来讲！”
小胖子咧嘴一笑道：“我这个故事是自己编的，保准你们大祭司从来都没讲过——话说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大地上连人都没有，只有数不清的鸟兽鱼虫，在一座山谷中生活着一大群猴子。”
“大部分猴子整日里只知道捕猎觅食，繁衍生息，却有一小部分猴子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想知道山后面究竟是什么。”
“这群不安分的猴子，给猴群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也让猴王很是不满。终有一日，猴王将这些不安分的猴子赶出猴群，由他们自生自灭。于是这些不安分的猴子带着成串香蕉开始攀登，历尽千辛万苦，死去不知多少同伴，终于给他们攀登到了山顶，极目远眺山后面的风景。”
“山后面是什么？”星星草忍不住问。
“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一片大大的平原，和更远处连绵的群山罢了，不过到了这个地步，猴子已经没有退路，迫不得已只好爬下山去，开始在平原上生活。”
星星草说：“猿猴长臂，最适合在森林中生活，去了平原，是自寻死路啊！”
“你说的没错，这些猴子来到平原，很不适应，平原上有各种凶猛的豺狼虎豹，野牛大象，将这些猴子死死压制，弄得凄凄惨惨，不到十年，族群大大减少，只剩下几百只猴子躲在山洞中瑟瑟发抖，勉强用些石块抵挡猛兽，苟延残喘，这件事传到了山谷中猴子的耳朵里，这些山谷猴子一边吃着香气扑鼻的瓜果梨桃，一边哈哈大笑，嘲弄平原猴子的愚蠢！”
“后来呢？”
“后来，那些平原猴子就灭绝了。”
星星草愣了半天，第一次皱起眉头，摇头道：“这个故事听得人好不舒服。”
小胖子眼中精光一闪：“哪里不舒服？”
星星草琢磨片刻，喃喃道：“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我只是觉得那些想弄清楚山后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猴子 ，又没犯什么大错——就连我有时候也会胡思『乱』想，想知道丛林外边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贵宾，你来自丛林外，你能告诉我丛林外是什么样子吗？神说你们那里也有伊甸巨树，那么你们的伊甸巨树又是怎么样的？”
小胖子直视少年的眼睛，不答反问：“我的问题来了——如果你是生活在山谷中的猴子，你不知道山后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你是否会像那些愚蠢的猴子一样，翻山越岭，去寻找山后面的世界？”
星星草很认真地思考了许久，脸上流『露』出了『迷』茫，纠结和矛盾，最后轻声道：“也许会的。”
“即使像平原猴子一样彻底灭亡？”
“也未必每座山后面都是可怕的平原啊！”少年争辩，“不爬过去看一看，又怎么知道呢？”
李三好沉默许久，忽然嘿嘿傻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自从来到伊甸乐土，他还从来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因为他发现，在丛林人心中，终究有一些属于人的东西，永远都无法被妖神抹去！
他一边笑一边说：“小鬼，刚才我骗你的，其实这个故事的结局不是这样。”
星星草整张脸都明亮起来：“那是怎样？”
李三好说：“那些平原猴子度过了最初的艰难苦厄之后，慢慢站稳脚跟，学会了制造石块、石斧、火把，学会了穿兽皮，吃熟肉，学会了建造房屋，驯养牛羊，学会制造铠甲，刀剑，他们建造万里长城和金字塔，他们制造的大船可以在星星之间任意穿梭，他们统治了整片星海银河，他们骄傲地称呼自己为——人！”
看了星星草一眼，小胖子用一句话结束了故事：“而那些缩在山谷中嘲笑他们的猴子，却依旧是猴子。”
说罢，小胖子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走吧，我们回去！”
星星草兀自沉浸在小胖子的故事中久久沉思，愣愣道：“贵宾，您说什么？”
“我说，既然你们没有能力自己翻山越岭，那就让我把阻挡在你们面前的山峦，统统打破！”
顿了一顿，他用低得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毕竟，你们是人，不是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