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月眯起眼睛看眼前的清秀佳人,眉目清朗入画,面部宁静自然,偏一张嘴道出的都是军命和威严,让人心生撼动。他感兴趣的却是她的前半句,反道:“你是太子殿下的什么人?”

颜华蜿眉舒展,嘴角含笑清扬,自生出风流魅惑:“我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秘密红颜,为他出生入死,常干些掩人耳目、不入流的事……”

突然,颜华凌厉抓向他的腰间,且瞬间离他数尺,她摇了摇手中的兵符笑道:“多谢昭王啦!”

她急急的飘身而去,徒留一抹轻逸雪白的背影,一头未束起的青丝迎着晨曦的和风荡漾,并洒下了一串愉悦的笑声……

*

三十里之外的驿站,鸦青色的天显示气象有变,大风卷起酒肆的黄幡呼啦啦的响。但这样的坏天气却压制不住来往行人的好心情,他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昭王的铁甲军大胜匈奴军!太洲守住了!”

酒肆的窗口位置安然坐着一个举止潇洒的青衣公子,他一边饮酒一边淡笑。他终于等到了这个结果!

三天前她扮作军ji潜入军营盗取牙璋,差点被昭王认出身份。幸好凭借三脚猫功夫抢到牙璋逃了出来,有了兵符就可以号令铁甲军改道绕行。若是铁甲军成功破埋,这会儿想必已经安然抵达太州。在这里等候,来往行人定会有好消息传出……

颜华打了个哈欠,连着两日都没有睡好,外面又有沙尘暴挡路,说什么她都要昏天暗地睡上几日,然后直接打马回天朝奉命去。

终不辱使命,她还是太子殿下面前的可信之人。

天朝的西城门口,颜华翻马而下,准备牵马入城。一路走走停停,没想到回到天朝已经是十日以后的事了。

城门大掩,过往行人皆严格验明身份才予以通行,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城楼之上,孤立着一个尊贵命格之人,金镶玉冠帽,烫金边的黑色锦服,绝美容颜,无一不在张扬着清贵与优雅。就是表情过于肃穆,凝神间带着萧杀的气息,风雨欲来风满楼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压迫气势。

他正是当朝太子——桂青飏,他此刻双目迸光盯在了一个牵马之人的身上,看清楚的那一刻,他眸孔紧缩。

他终于不辱使命回来了!他立刻撩袍转身——

身边的侍从立马弯下腰奉上手,用尖柔的嗓子道:“殿下,这是……”

桂青飏:“本宫乏了,回宫。”

“打道回宫——”侍从拉长声音,竭力喊道。

殿下也该乏了,就这么孤零零的站了三天,能不乏吗?

城内这边,停靠着一座八台大蟒奢华大轿,轿盖轿顶用金,轿帷是黑色的云纹,九爪金龙跃然而上,像是腾云驾雾,又像是吞云吐雾,

太子殿下怎么来到这里?难道在此处处理公务不成?一想到他先天孱弱不可见风的身体,颜华免不了为天下百姓着想,可不能受到风寒啊,回去又得喝一大罐子药,又得牵连一大干人。

有人卑躬走过来给她牵马,颜华认出是宫里的太监马六褔。马六褔挤出一脸菊花,欣喜道:“颜侍郎,您可回来了!这边请——”

颜华所任的侍郎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府里的内臣,颜家三代为官,到了她爹颜德这一代便一代不如一代,没落了。但是谁都知道颜华的祖父颜丞相是个治国严明、受人尊敬的老臣,所以颜华十二岁的时候被太后选中送入太子府中给桂青飏做了伴读,这一做,就是六年。她也从黄口女娃变成了十八岁还尘封在坛卖不出去的老姑娘。

颜华被直接请进了桂青飏的轿子,桂青飏袖袍抱胸、闭着眼睛正在静寐,颜华不忍打搅,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轿子了,她若不坐,违背君命不说,还显出生疏。

轿子抵达太子府时,颜华喝令轿夫停下。一路无语,这会儿必须得叨扰叨扰:“殿下,微臣还需换进衣裳才能进宫,这一路风尘仆仆,恐脏了殿下的内室。”

桂青飏不语,想必是答应了?

颜华急急下轿,一刻也不想多呆,伴君如伴虎,她的缺点忒多,怕是再多呆一会儿,他便会嫌弃。

“也罢,等本宫传唤你,你再进宫不迟。这次你赴疆报信有功,本宫会重赏,绝不会亏待于你!”

“微臣遵旨!”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桂青飏的重赏,会是四名如花似玉且身怀绝技的女子。

颜华女子身份的不便,所以一直在宫外居住,天/朝南边的一处小四合院便是她的府邸。——“颜府”。

四名女子尊贵抵入,也顺便带来了桂青飏交给她的下个任务。——调查中书令甫一。

中书令甫一这个人,颜华不熟,但知他贤明在外,两袖清风,忠心耿耿,赤胆报国。怎么?难道他也有问题吗?

将四名佳丽安置下,颜华又开始昏天昏地的补眠。这一雷都打不动的惯习,已持续了好多年,也成为她保养青春的秘诀。

三日后,颜华奉旨进宫。在太子书房见到了日理万机正在批阅奏折的桂青飏。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桂青飏依旧是一身黑袍,松散的束冠,一缕缕魅惑的长发蜿蜒胸前。他今日脸色红润,看来她那日的忧虑甚是多余。

“起来吧,中书令这个人查的怎么样了?”

每次查案都逼的这么急,她敢说这三天她睡过去了吗?

“中书令甫一这人一向清明,不知殿下让查他什么?”颜华试探道。

“你来看看这个!”桂青飏将压在案底的一张画纸抽出,推到了颜华面前。颜华走上前去观看。

“这是哪家女子?生得如此貌美,明媚皓齿、柳腰莲脸。”颜华一边拍马屁,一边忍不住赞叹。

“没觉得她像你吗?有这么夸自己的吗?这是甫一的妹妹甫若。”

原来如此!竟是想拉中书令为我所用,然后看中她妹妹向他妹妹下手,确实波折了点!

“甚好!殿下眼力甚好!”娶长得和自己相象的女子为妃,确实是给足他的脸面了!

“赶紧去查案吧,还愣着做什么?”桂青飏淡淡道,眼睛却盯在画像女子上似要盯出一个孔来。

颜华有一丝失神,还是第一次见太子这样的神情,难道太子殿下到了娶妃的年纪以后便思春了?

相伴六年,却得了个这般结果!委实难过。

颜华跪安以后,不免落寞,走出书房见到了马六褔公公。马六褔赶紧凑上来道:“颜侍郎刚来就要走了?殿下有没有特别的交代啊?”

颜华满面春光道:“府上还真是要办大喜事了,公公赶紧筹备吧!”

她的声音挺大,弄不好就是说给某人听的。

颜华走后,桂青飏便一把撕烂了画像,他脸上阴郁不定,胸口因气血不足微微伏动。这画像不是画院呈上来的,是刚打了胜仗,即刻班师回朝,让他一刻也不敢松心的昭王祁连月送过来的画像。说是要娶画像里的女子为昭王妃。

那傲慢的口气,何曾将他这个当朝太子放在眼里?

就知道此次让颜华出面不辱使命,也知道颜华这个特别的人能够吸引昭王的注意。据说昭王好男色,可是这一次昭王送过来一张女子的画像是为何事?

颜华不敢再耽搁,太子是他的吃饭饭碗,耽搁谁也不能耽误桂青飏啊!说查就查,当天下午,颜华便在听风胡同买了一斤糕点一斤油炸花生米,赶往中书令府上去拜会。

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那中书令的妹妹真的和自己长得想象吗?还带着这样的疑惑,颜华敲开了甫一家的门。

甫一家不是大户,室舍清净干净,无一奢华之处,要说值钱的东西当属前朝几个大家的笔墨字画挂在堂屋的墙壁上掩饰穷酸。

这样的家庭里教育出来的女子,能入桂青飏的法眼吗?颜华有些怀疑。

中书令的官职是正六品,和颜华差不多,所以两人见了拱手让让,便坐下来说事。

颜华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今日来到甫一府上,怎不让甫一心生惶恐?

二人先是说了些朝堂上的事情,今日皇上下达了什么指令,让其督办什么事情,某个官员递交了什么折子,有什么可继续深思推敲的地方。说到某处,甫一开明笑道:“这太子的婚事也是近期的一大事啊,据闻多部大臣联名上书催婚,说殿下年纪也不小了,都十九了,该是娶妃的时候,让举国范围搜寻适婚女子进宫选秀。”

正合我意,颜华眉开眼笑道:“听闻甫相家有一妹,正待字闺中,不知可曾许下人家?”

“这个……倒不曾。不过令妹有隐疾,小时候摔跤摔倒了右腿,右腿上有一道疤痕。”

颜华省得,入宫选秀女子必须是相貌端正,身无隐疾。

“这个倒不妨,长在腿上又不长在脸上,无甚影响,甫相大可呈报画像即刻。大不了到时候本宫这边给你找人通融通融。”

这等好事?甫一心下已明了,甚至想问是否是太子殿下亲自的授意。当即表明了立保太子,至死不渝!

坐了大半个时辰了,颜华还想着见令妹一眼呢,便道:“下官还不曾窥得令妹仙颜,无法交差,您看……”

“颜侍郎稍等片刻,下官这就让人去喊令妹过来!”

一刻钟功夫,甫一的妹妹甫若才缓缓而来。颜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此女果真长得和自己想象,飘仙的气质,宛若天女下凡。就是个头没有自己高。

甫若纤弱扶柳的俯身做礼:“奴婢见过颜侍郎。”

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颜华还是被惊道,她红着脸对甫一道:“不曾想,甫相的妹妹竟和下官长得如此相像!”

甫一附和道:“实不相瞒,下官第一次见到颜侍郎的时候,也觉得天下竟有如此匪夷之事,不过……”

“不过什么?”

甫一慌忙道:“没什么!这可能是缘分吧,颜侍郎可能比我这个哥哥更适合做兄长。”

甫若答谢离开,甫一接问:“听闻颜侍郎也有一妹妹,还是龙凤双生子?”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也不知甫一从何而知。颜华赶紧笑道:“有的,不过她从小体弱,拜了师傅,常年云游在外。”

甫一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就见颜华有不耐烦之意,急着离去。只得又聊点别的,后亲自送走了颜侍郎。

敲定下甫一及甫若,颜华松了口气,才往颜府赶去。

最近朝堂不太平,外有匈奴入侵,内有江湖乱党滋事,想明哲保身实在不易。而且颜华还是个想借病辞官还乡的那个人。

刚到颜府,就见四个大美人春华秋实夏长冬藏,打扮的花枝招展,分成两列站好,欢迎他回家。

如果她是个男人,这等妙事,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可惜……

颜华亮下家规:“到我这里不单是陪睡那么简单,首先得学会做饭、沏茶、酿酒等杂事,还得有一身出彩绝活好武艺。你们四个都会什么?”

春华道:“奴婢善制毒、下肚,江湖人称千毒手。”

秋实道:“奴婢善用鞭,一手好鞭指哪打哪,使人瞬间脱骨。”

夏长道:“奴婢善用飞刀,百发百中,绝不失手。”

冬藏道:“奴婢枕上功夫了得,迷倒男人一大片。”

颜华打了个哈欠,在前面走:“知道了,春华去中书令府一趟,帮我探探甫若姑娘的来历!”

这个甫若确有蹊跷,甫一欲言又止,怎不让她心生怀疑?不过她那张脸,倒不像是假的,易容什么的,颜华是行家。

*

天/朝通往西城门的府直大街,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争相观望。这种热闹的场面,比上元节还要热闹三分。原来今日昭王的军队班师回朝。

任谁都想一睹昭王及昭王军的风采。年轻的姑娘们想在队伍里觅得良人求娶好姻缘,家有成年小子的父母更是教导孩子以昭王军为榜样。

昭王军不但是一只纪律严明铁打的军队,更是一只打胜仗的军队!

为首的将领意气风发,头戴红缨盔,穿百花战袍,系英雄巾,腰挎弯刀。左右抱拳向乡亲们问好。

路两边的相亲窃窃私语:“这就是昭王吗?昭王据说才二十来岁,没这么老吧?”

“我也不知道……搞不好是个副将呢!”

代替昭王享受此殊荣的带头将领正是副将袁庆,昭王呢?无人知晓。

府直大街通往练兵场的一端,太子桂青飏亲自迎接。

敲锣打鼓响彻耳边,红红的地毯上,副将袁庆跳马走上,走几步,便远远的站在三尺之外向太子殿下行跪礼。

桂青飏狭长的眼眯了一下,弧形唇线一角翘起,明明清艳绝伦的脸上,偏偏生出一方欲杀人的戾气。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盛装打扮的明艳少女。

她便是中书令甫一的妹妹甫若。

甫若从未经历过万众瞩目,她有些慌神、局促,眼睛一直盯在太子殿下的身上,不敢不曾远离,因为她弄不明白,太子让她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人群里,一个身着粗布衣的汉子悄悄的拉下草帽遮掩自己的脸,然后快速离开。

*

可恨,可恶至极!若是能亲手宰了你,本宫绝不姑息!

桂青飏的书房一片狼藉,满地奏折不说,前朝的古董花瓶也被打的稀烂。“传颜卿,速传颜卿!”桂青飏发飙道。

马六褔公公往后连跳好几步,刚才那个花瓶才没有砸到他。好久没有见殿下发这么大的火了,当然,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只能是昭王祁连月!

祁连月手握兵权,威胁了天/朝的半边江山,也严重威胁了太子的地位。

一个迅速崛起的异性诸侯,难不成还想翻天?还想造反?

颜华就这么连夜被叫进宫了!她瞅着脚下的一片狼藉,不安道:“殿下,您这是……”发什么疯啊!

“你过来!”桂青飏的脸竟毫无血色!

看他这样,又不免心疼……

“布置给你一个新的任务——不择手段杀——昭王!”

可是为什么又是我啊?颜华的脸一下子皱成了包子褶。“微臣曾与昭王交过手,微臣绝不是他的对手啊。”

桂青飏再次向她勾勾手,示意她靠近一点。直到她离得很近了,都能看到他脸上细绒的毫毛了,才——

桂青飏旧恨未了、怒气未消:“你是本宫近臣,本宫不信你信谁?”许是近了,声音无比的邪魅妖娆,“当然,此事若能办成,本宫将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你可以任意向本宫提要求!”

辞官回乡也可以吗?颜华将话咽进了肚里。她知道他的要求不可能完成,或者是很难完成……

不过为了自由,她可以试试?

杀昭王什么的,简直是为天/朝除一害了,历来功高盖主的人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