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苍凉荒芜,从群山环绕的小峡谷中穿过。四周峰峦起伏,景色清幽。古道两旁稀稀疏疏长着几株杨柳,枝叶摇曳,甚为萧索。峡谷入口处有一家小酒店。与其说是小酒店,不如说是一个乡下人,用一个草棚子盖住小块地方,在里面卖酒给过往行人。草棚狭窄,只够摆下两张破木桌。天璇、天权、天玑、摇光四位使者和金叹月五人,静静坐在右边破桌子边。

天璇拍着金叹月的肩膀,微笑说道:“兄弟,你不要太担心了。那位姑娘被紫琼仙子带上仙云岭,相信她的伤势很快就可以痊愈的

。仙云岭的百花泉水神奇无比,对天下各种伤病均有神效。”

天玑使者也道:“对啊,金叹月兄弟,你无需担心。那位姑娘肯定会没事的。紫琼仙子说,半个月后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一个月后你再上仙云岭去,接那位姑娘下山就是。”

摇光使者却搔搔头,疑惑问道:“我说这事怎么有点奇怪呢。本来明明说好了大家一起去仙云岭泡百花泉,可你们几个一回来,怎么就变卦了?二哥,你们在陷空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咦,金叹月兄弟,你在想什么?”

四位使者一起别过头,望着金叹月,只见他怔怔眺望群山,两眼发直,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天璇使者拍了拍他的肩膀,金叹月一脸漠然,理也不理。他大为奇怪,再拍拍他的肩膀,这次加重了几成力度,金叹月如遭电击,呼喇一下转过头来,眼中空洞无神,讷讷的望着天璇,脸色木然,漠无表情。

天璇等人吓了一跳,以为他中邪。天玑使者抓着金叹月的肩膀,用力摇摇。

金叹月这才晃过神来,如梦初醒,左右看了一下,吃吃问道:“怎么啦?”

摇光笑道:“我们还想问你怎么啦,魂不守舍,叫你半天,也不说话。”

金叹月奇道:“是吗?你们叫我了?我怎么一句也没听到?”说着搔搔头,不好意思。

天权使者打趣道:“那姑娘一走,你的魂儿也跟着去了。”

四人哈哈一笑。

金叹月悠悠望着苍天,肃然说道:“天璇大哥,你可记得天柱道长羽化前所说的话吗?”

天璇好生奇怪,回想之前在陷空山下的事情,天柱道人使出上善诀,嘴里咕咕嚷嚷,之后便在半空中仙化了。至于说了什么话,他们隔得太远,一句也没听清楚。当时金叹月和他站在一起,他没听见,金叹月怎么可能听见?他摇摇头,道:“我没听到,当时隔得太远。”

金叹月不去理会他,自顾思索。

摇光道:“金叹月,天柱道长说了什么,你说给我们听听

。”

天璇道:“当时金叹月和我在一起,距离天柱道长有数里之遥,我没听到他所说的话,金叹月怎么会听见?”

天权道:“这就奇了。”

金叹月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方称自然之道也’。师父曾教我,道者无为,道乃是心,随心所为是为道,方能逍遥于天地之间。可是,天地先我而生,万物各有灵性,怎么可能做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再说了,一味追求‘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的境界,这不是摆明了心中有所执念?既有所执念,如何能逍遥于天地之间?这些话明明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天柱道长怎么如悟大道那般高兴?”

天权使者笑道:“嗳,兄弟啊,我说,你能不能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些东西,又岂是一时三刻说得清道得明?”

摇光附和道:“就是,别想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够伤脑筋了。对了,金叹月,你和魔圣教主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

天璇等人听他提起这事,都肃然静下来。

金叹月微微苦笑,手中玩弄着泛黄白瓷酒杯,沉吟不语。

天璇等人见他不答,也不便强迫,相视一笑,纷纷拿起酒杯,啜一口酒。

此时天色向晚,古道人烟稀疏,依稀几株杨柳,在晚风中招摇。真是一幅‘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的晚景。远山迷蒙,暮霭沉沉,归鸦哀鸣,倍添凄凉之意。

古道上碎石斑驳,崎岖不平,处处都坑坑洼洼。道旁杨柳之外,便是葱茏碧绿的蒿草,密密麻麻蔓延开来,沿着古道疯长。

五人静静喝酒,谁也不说话,一阵沉默。

那酒保缩在草棚后,没好气的望着这几个人,肚子暗自骂道:“这几个杀千刀,都这么晚了还不结账走人,眼看天就要黑了,我今个没带火把,等会怎么回家?晦气,晦气!”

正在这时,从古道东边,传来一阵幽幽的古琴声

。琴声初时断断续续,若有如无,片刻近了许多,粗听时哀婉欲绝、催人泪下。琴声越近,声音越凄婉,令人不忍聆听,听后简直要肝肠寸断、有泪如倾。别说是人,便是古道两边草丛中的鸦雀,也因受不了这琴声中的哀伤,依依呀呀振翅而飞,朝着四面八方飞去。一时间漫天之中全是鸦雀,黑乎乎的,遮天蔽日,蔚为壮观。那琴声之中,似乎蕴含着一股摄人心魄的诡异法力,此刻虽不是冲着诸人而来,但天璇等人听在耳中,登时悚然动容,握着酒杯的手顿时僵在空中。

天璇使者放下酒杯,瞧了天权天玑一眼,愕道:“莫非是她?”

天玑使者全身一颤,声音发抖,道:“很有可能。”

摇光、金叹月两人初次听到琴音,虽觉凄婉欲绝,有摄魂之能,可并不害怕,见天璇天权天玑三人脸上有惧意,大为不解。

摇光问道:“二哥,怎么啦?你们认识这弹琴之人?”

天玑使者突然站起来,大步走出小草棚,朝琴声传来之处望去。

暮色苍茫,青烟弥漫,稍微远点的地方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视线所及的范围只在半里之内。杨柳依依,不见人影,但琴声十分清晰,仿佛就在身边。

天璇使者匆忙站起来,眼中惊惶之色,竟无法掩饰,他勉强镇定下,沉声说道:“天权、摇光、金叹月,你们和天玑赶紧走,我拖住她。”

天权使者忙道:“二哥,不行,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摇光和金叹月见他们神色不同寻常,情知来人必定十分厉害,且与他们有仇怨,忙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就算要死,大不了死在一起。”

天璇了一眼天玑使者。天玑使者缓缓摇头,表示绝不独自逃生。

天璇低头沉吟片刻,马上扬起头来,一脸刚毅之色,豪气陡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朗声说道:“好,那我们在这里会一会她,我就不信她一个糟老婆子,道行还和以前一样厉害。”

天玑使者缓步回来,轻轻点头,说道:“不错,一眨眼已过了五十年,算起来,她都两百多岁了。我们五个正当盛年的大男人,难道还斗不过一个老婆子?”

话音刚落,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悠然传来:“五个大男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听起来仿佛近在咫尺,说话之人好像在草棚之外,可众人环顾四周,草棚外明明没人。

天璇使者一凛,跨步出去,纵目看去,隐约只见数点白色身影出现在苍茫古道上。他向着白影所在,喊道:“晚辈天璇等人,在此恭候前辈驾临。”

那柔媚声音再次传来:“恭候倒不用了,你们几个小辈,胆子倒不小,明知本姑娘大驾光临,竟不逃之夭夭,还在商量着怎么对付我。”

天权使者冷笑道:“这老妖怪的脸皮真厚,称自己为姑娘,真笑煞人也。”

天璇使者一惊,刚要阻止,却已迟了。天权话音未落,古道之上飞来一道红光。红光细若蚕丝,快如闪电,众人一眨眼间,红光已到天权门面。天璇不及细想,右手拍出一股劲风,直奔红光。天玑也见机挺快,与天璇几乎同时出手,右手捻指,弹出一束白光。天权亦非等闲之辈,他说话时已暗暗留心,可想不到此人出手如此之快,说打便打,好在他反应不慢,红光将到之时,他将身一扭,右手挥出一道白光,向红光斩去。一股劲风、两道白光与红光在草棚中迎头相撞,发出嗤嗤爆响,激起强大的气流。红光气势不减,化作五道金光扑向各人。天璇等人潜运法力,堪堪抵住,各在身前幻化一层护体白光,将红光挡在两尺之外。红光很有灵性,不停左冲右突,努力寻找缝隙钻入。

摇光和金叹月齐声惊叫:“日月精灵?”

那道红光灵动无双,轻快敏捷,赫然便是流萤岛的无上道法——日月精灵。稍有不同的是,流萤岛的日月精灵正大光明,因采集日月光华,所呈现的眼色乃是白色,此人所用的日月精灵却呈现狰狞的血红色。但其威力之大,远远胜过封芷兰的日月精灵。

金叹月顿时打点精神,将身前护体法光催到极致。

那日月精灵威力虽猛,但以一攻五,威力便弱了许多,一时攻不进去。

那女子不知走到何处,嘿嘿冷笑两声,血红日月精灵倏忽一闪,便飞出草棚,消失在茫茫暮色中。柔媚入骨、摄人心魄的声音再度响起,笑吟吟地,十分好听:“哎哟,不错啊,你们几个小鬼,这几十年还算有点长进,可以当我日月精灵一击了。”说完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好像一个十六七岁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金叹月骇然无比,听天璇对此人称呼,明显是一位前辈高人,可声音妖艳柔媚仿佛妙龄少女。

五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走出草棚,看看她究竟到了哪里,都杵在当地,大眼瞪小眼。

最为诧异的当属金叹月了,他从小便跟着魔圣修道,与七星使者关系密切,素知他们都是豪气冲天、无所畏惧的铁骨男儿,从未见过他们这种脓包样子,难道这位有着少女声音的前辈,当真厉害如斯?

不容他细想,草棚之外传来袅袅轻烟,丝丝缕缕,芳香扑鼻。这香不是檀香,也不是花香,世间任何香味都不及这香味清冷孤傲,如绽放之莲花。嗅一嗅,明明是凛冽花香,可吸入肺腑,又好似吸了一团寒冰之气,冰冷彻骨。闻一闻,明明是冰雪气息,可细细品味,又好似尝到一股花香醇美。

金叹月深深吸了一口青烟,如痴如醉。

天璇心念一动,伸手一拍,即刻封住金叹月全身经脉,喝道:“闭住呼吸,当心有毒。”

金叹月一怔,猛然醒悟过来,可暗暗检查一遍内息,并没出现不适之状。

那近在咫尺、远在古道的柔媚声音又轻轻响起:“哈哈哈哈,对付你们几个小辈,还用得着放毒?”笑声中满是讥讽之意。

话一说完,草棚内已被青烟笼罩。青烟虽淡,但弥漫开来,蔚为可观。草棚之外,数十人行走激起的沙沙之声,已清清楚楚传来。这些人步履轻盈,前后有序,步调一致,显然训练有素。

金叹月悄声说道:“天璇大哥,我没事,这青烟没毒。”

天璇被那人一顿嘲讽,脸上一红,暗想我可真糊涂,这老妖怪倘若想出手杀人,怎会先放青烟示警?他想通此节,忙解开金叹月身上禁制,凑在他耳边细声警告:“这老妖怪是魔圣教主以前的大仇人,道法高深,我等不是敌手。等下你见机行事,一旦情况有变,立刻逃走。我们想办法拖住她。”不等金叹月反应过来,他大步走出草棚,往苍茫古道中挺身一站,顿时如渊渟岳峙,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金叹月和天权等人担心他出事,急忙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