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飞流脸上平淡的没有一点表情,平素一派儒雅温和神态此时已化作冷漠和残忍,木然道:“你很伤心吗?”

萧人美美丽的脸庞几乎因极大的痛苦而扭曲,咬牙切齿质问道:“我叫你取回黑石匣子即可,不要伤他的性命,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阮飞流一动不动看着她,却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顿了一顿后,竟然转头看着金叹月,展颜一笑道:“金兄弟,你说这种人该不该杀?”

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金叹月完全不知情,对于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根本答不上来,因为他并不清楚全神通的为人。不知道一个人的为人,何以判定他该不该死呢?于是他尴尬笑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阮飞流默默点了点头,笑道:“那也说的有理,你和他相识太浅,不过,我要说的是,他绝对该死。”

这番话不禁勾起了金叹月的兴趣,他好奇问道:“为什么?”话问出口后,猛然想起这般附和阮飞流的观点,多半会惹恼萧人美,遂惴惴不安瞟了她一眼,却见她俏脸发白,双目喷火,怒冲冲的瞪着阮飞流,简直就是一副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古老洞穴的气氛,突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阴郁,暴风雨前夕的宁静,总是格外令人不安。一直都没有风吹进来的闭塞地方,无端起了一阵刺骨的寒风,背后阵阵发凉。金叹月浑没料到这个节骨眼会闹出如此变故,虽然满腹智谋却也猝然束手无策,只能乖乖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如何收场。

萧人美的脸色已经坏到不能再坏,弯弯的柳叶眉简直成了两柄**难耐的飞刀,急欲食人鲜血,双眼中的怒火几乎可以使得大海沸腾成火,只不过,她的样子却依然还在苦苦克制,很明显,她克制的十分辛苦,苗条纤细的娇躯轻轻颤抖起来,嘴唇时而翕动,时而紧咬,半晌,仿佛已经将怒火压制下来,语气冰冷的问道:“你为何一定要杀他?你可知道杀他会有什么后果?”

阮飞流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也不屑知道。”

这个回答委实令萧人美出乎意料,她的漆黑瞳仁瞬间转了几下,道:“你不打算管阮非烟的死活么?你明知道违背我的意愿,最惨烈的后果是由她来承当的,为何还要做出这等蠢事?”

阮飞流默然不语,怔怔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格外平静,仿佛已经没有喜怒哀乐,是一个死人了,不料,他沉寂半晌,幽幽回道:“非烟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在萧霸陵手上了,死人是不需要承当任何后果的

。所有的后果都只能由活人来承受。”

萧人美的脸色愀然暗变,金叹月也暗暗心惊,大惑不解的看着阮飞流,知道他说出这番话的意思,摆明是想和萧人美翻脸,他妹妹阮非烟的生死存亡,早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是,曾经的他,多么在乎这个妹妹,三年来,他费尽心血,走遍大江南北,使了无数心机手段,只为了凑齐几样灵物,从而打动萧人美的心,请她出手救治阮非烟。今天,不知发生何种变故,他的心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最为牵挂的人,已不再牵挂,最想救活的人,已不愿再管。

萧人美似乎还想确认一下,加重了语气冷冷问道:“你不想救活你妹妹了?”

阮飞流默然,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萧人美,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就像炙人的火焰,又像冰冷的海水,更像明晃晃的刀子,时而欲焚尽天地万物,时而欲冰封日月山川,时而欲置天下人于死地,这是一种只有杀机而没有生气的眼神,这种眼神本不该属于他的,偏偏出现在他的身上。以金叹月如今的修为和气魄,无意中触碰到他的眼神,心中竟涌出一种不寒而栗想要退避三舍的畏惧之意。

金叹月蓦然想起,这种可怕的眼神,仿佛似曾相识过,就在不久之前,距离蚩尤林不远的群山之中,那个半人半魔的青牛谷弟子荆三陵,露出的也是这种眼神,凶狠残暴,冷酷无情,那两个小小的眼眶里,仿佛拘禁了万千头远古凶兽的幽魂。霎时间,他心里冷不防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惊得背后冷汗淋漓,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莫非,眼前文质彬彬谦恭儒雅的阮飞流,也曾修炼过三十六天魔雷火阵法?

好像是为了印证他心里的某种怀疑,一直处于愤怒情绪下的萧人美陡然收起了所有的怒意,脸色变得严肃镇静起来,秋波流转的眼眸,刹那间前所未有的犀利和明澈,淡淡问道:“你身上散发出来的灵气,全然不是堂堂正正之气。我要是没有看错,你所修炼的,应该是魔道之术?”

阮飞流显然不想隐瞒什么了,冷笑道:“你现在才察觉到,不嫌太迟么?”

萧人美的脸色更郑重了,继续道:“我要是没有猜错,你修炼的应该是魔道失踪了三千多年的天魔雷火神功

。”

阮飞流先是怔了一怔,然后甚为佩服的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了不起,从我身上散发出来微弱的气息,就能推测出我所修炼的术法种类,你的这份修为眼光,当今之世恐怕无人能及,便是萧霸陵当年也没看透我的深浅。你比之当年的萧霸陵,似乎更胜一筹,以前有点轻视你,看样子是我的错。”

萧人美的脸已然全黑,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谨慎的表情,道:“想不到阮家后人,竟会去修炼如此阴狠残忍的邪术,你这般做法,可对得起阮家的列祖列宗么?”

阮飞流用颇为不屑一顾的口气道:“阮家的列祖列宗?哼,我何必对得起他们,你怎么不问问他们,可否对得起我们兄妹?”

金叹月忍不住插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阮家的列祖列宗,怎么对不起你了?”

阮飞流傲然斜睨他一眼,冷冷道:“就因为我有了那么多懦弱无能的祖先,就因为我像是被上天诅咒一样继承了这个倒霉透顶的姓氏,自从我出生之后,每天都要提醒吊胆,躲避魔教弟子的追杀。我就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光天化日之下都不敢在大地上露出本来面目,每日里躲躲藏藏,过着凄凄惶惶猪狗不如的日子。”

金叹月闻言愤怒驳斥道:“胡说八道,魔教弟子何曾追杀过你?你这不是存心毁谤我师父么?”

阮飞流目光锐利如箭,狠狠了扫了他一眼,沉声道:“金叹月,你是萧霸陵的唯一弟子,跟在他的身边,自然是高高在上,人人虔诚敬仰。可是两千年来,魔尊阮家一系传人一向被视为异类,魔教中的妖教势力虽已远遁西北荒芜之地,人教却始终不能容我。我们兄妹从诞生之日起,就被魔教弟子称为魔尊余孽,视为洪水猛兽,恨不得铲草除根。”

金叹月道:“不可能,我师父从未下过追杀魔尊传人的命令。就算有人曾经想要害死你们,估计那些人多半是你父辈祖辈结下的仇人。”

不过萧人美貌似对这些过往恩仇毫无了解的兴趣,轻轻咳了一声,淡然道:“原来因为这样,你就恨上了阮家的列祖列祖,想不到你倒是挺会迁怒于人的

。你不但修炼了凶残血腥的魔道之术,更想置亲妹妹的生死于不顾,徒逞一时之快,不惜与我翻脸。你可曾想过,就算你真正修炼了天魔雷火妖法,在这陷空山的范围内,又岂能奈何的了我?”

听到这里,阮飞流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幽默,仰天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金叹月一直想问清楚他的天魔雷火魔功与荆三陵的三十六天魔雷火阵有何瓜葛,刚才一直没有机会,趁他放肆大笑的时候,忍不住提高嗓子问道:“天魔雷火神功和三十六天魔雷火阵有何关系?”

阮飞流依然肆无忌惮的大笑,简直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这个儒雅的男子一向很有理智,今天怎么会变作这个模样?

他不回答,并不代表没有人回答金叹月的问题。毕竟,这个世界有时候看起来很复杂,有时候却显得很简单,复杂的时候,明明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出来。简单的时候,明明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很多人能回答出来。

金叹月的那个问题,他自以为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可是有一个人却轻轻叹息一声,用甜美而深沉的声音款款道:“传说在三千年前,有一个邪派的雷火魔头,以天纵奇才将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三十六天罡神雷阵改成一个混合九天神雷和幽冥魔力的三十六天魔雷火阵。据说天魔雷火阵成型之日,西北天上降下猩红血水,玷污了昆仑圣地。当时昆仑仙派高手倾巢而出,想要将这雷火魔头一举剿灭,出乎意料之外的却是,这个古今罕见的大魔头神不知鬼不觉的摸上了昆仑圣地,以威力强盛神鬼莫测的三十六天魔雷火阵大破圣地外围的防御封印,横扫昆仑山,昆仑一派留守高手全军覆没,传说中可以吸取天地灵力并积蓄起来的昆仑山天池也在这一场神魔大战中毁于一旦,昆仑灵根从此断绝,此后,原本灵力旺盛堪称古今第一修仙圣地的昆仑山灵力源源不断的外泄,流散到神州大地的五湖四海、三山五岳。昆仑仙派那些被派出去的仙家高手偷鸡不着蚀把米,除魔不成反被魔除,当然是怒不可遏,然而他们自忖雷火魔头既然可凭一己之力灭掉昆仑仙派,魔功之可怖可想而知。因此也不敢贸然前去复仇,意欲筹谋一个万全之策。想来想去,众人最终决定使用美人计,安排一个年轻貌美聪慧过人的小师妹假装背叛师门,投入雷火魔头的怀抱,盗取破解三十六天魔雷火阵的秘法。那个小师妹有着倾国之色,倾城之容,一番柔情似水的甜言蜜语,将雷火魔头哄得服服帖帖,惟命是从

。半年不到,雷火魔头在温柔乡中就已迷失本性,乖乖的把三十六天魔雷火阵的修炼秘法倾囊相授,还欲和她合体双修,同证长生不老之境界。那小师妹一边和魔头虚与委蛇,一边把天魔雷火阵的秘法暗中送给师兄弟,让他们研究破阵之道。众人均是才智过人之辈,可惜研究了大半年,一点头绪也没有。相反,小师妹经年累月的与魔头合体双修天魔雷火阵,因个人禀赋卓越天资聪颖,又有昆仑仙术为根基,在天魔雷火阵上的造诣突飞猛进,短短一年时间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将天魔雷火阵的阵法加以改观,创造了不同于阵法的天魔雷火神功,脱胎于阵法的雷火神功威力较之雷火阵法尤为厉害。这时候,她若想除去雷火魔头已是易如反掌,可惜可恨的是,此时的小师妹已不知不觉入了魔道,性情大变,荒**无道,好杀嗜血,每日午时都要**一个男子**,吸取男子的纯阳精气滋养自身。她的那些旧同门获知此事后大为震惊,悄悄靠近她身边以求唤醒她的良知。谁知她已经入魔太深,根本无药可救,上门劝说的同门全部惨死在她的魔掌之下。便是昔日的雷火魔头也是大为不满,几次劝说她不要玩的太过火,反而被她愤而重伤。雷火魔头受伤之后心灰意冷,默默离开了她的身边,一个人远遁西北蛮荒戈壁,终此一生再也没有返回神州大地。小师妹的魔功越练越深,造孽越来越深,终于,一个凄厉吓人的雷雨之夜,天上降下万道雷霆,诛小师妹于雷州半岛。”说到此处,声音陡然停了。

可是,另一个浑厚低沉的男人却黯然续上了这段传奇故事:“小师妹的肉身为天雷所毁,百年修行毁于一旦,令人称奇的是,她的元神并未陨灭,反而依附在一头鹿的身上从而安然保留下来。因被雷击之后,她元神中的魔性几乎全部驱净,灵性却奇迹般的完好无损,于是她改过自新,以鹿身修行昆仑仙术,穷八百年之功修‘成’人身,成为功力深厚的鹿妖。这只鹿妖一直眷念人世,后来嫁给了一个姓阮的书生,生下了一个人妖混血的男孩。”

故事讲到这儿,金叹月的心已然由敬佩转为了震惊,情不自禁打断他的讲述,朗声问道:“这个男孩叫什么名字?”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那个一贯儒雅的男子,木然继续道:“那个男孩的名字,两千年之后,依然被人提起。他叫阮笑云,世称魔祖。”

洞中一片寂然,阮飞流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微风灌入洞口的声音,清晰可闻。

阮飞流的脸色很平静,没有一点表情,萧人美的脸色也很平静,没有一点表情,唯有金叹月惊得目瞪口呆,张开的嘴一时无法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