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梦靥,回归现实,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可是金叹月眼前所见到的惨状,却让他揪心难过。他醒来的地方,竟是萧人美的奇怪古洞里,身边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脸色苍白如雪、褶皱如纸,全身肌肤皱巴巴的陷进去,极其难看,不像是血肉之躯,仔细分辨才知,此人竟是貌美如花娴雅如兰的骆千雪。他颤巍巍挣扎着爬起来,移动沉甸甸的双脚,挪到千雪旁边,畏畏缩缩伸出双手,似欲将她抱起来,可是一眼瞧见她的样子,整颗心几乎碎了,剧痛不已。原来他在堕崖前虽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但咬破千雪后颈吸食一点血水后,体内阴毒得到暂时抑制,神智马上清明起来,待到二人堕崖的时候,不可抑制的邪念却依然怂恿他吸食千雪的血液,直到掉到山谷石洞中,才在巨震之下晕了过去。这一顿狼吞虎咽的吮吸,赫然吸干了千雪体内七成的精血,若是寻常百姓骤然失去如此多的血液,早就已一命呜呼奔赴黄泉,庆幸千雪是修道之人,一身精血陡然被吸干了大半,体内充沛流转的真气勉强能护住她的心脉,十二个时辰内不至于香消玉殒。饶是如此,她鼻子里却似乎已没了呼吸,紧靠着体内深厚的真气维持寸若游丝的性命。

“骆姑娘

!”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后,金叹月眼中的泪水滚瓜似的流下来,顷刻间泪如雨下,不能自已。“你为什么这么傻呢?你明明可以挣脱的。”

身后,陡然传出一声叹息:“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傻的女人,明知道此举会送掉自己的性命,却依然心甘情愿的让你吸吮精血。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眼神中的表情竟然是无怨无悔。”

既然掉入了先前的那个山洞,听到萧人美的声音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然而金叹月却宛如不闻,小心翼翼扶起千雪,便想运用子午神功替她保命。

看穿他用心的萧人美立刻冷笑道:“臭小子,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这丫头是被你的子午神功吸干精血,你若是输给她子午神功的真气灵力,马上就会送掉她的性命。”

别的话也就罢了,这话他不得不信,猛地转过头,气呼呼的瞪着萧人美,声嘶力竭的咆哮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她一身精血十去六七,眼下虽然一息尚存,但已形同活死人,若不输真气给她续命,以她的功力最多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我该怎么办?”

萧人美冷冷道:“真奇怪,明明是你吸干了她的鲜血,你朝我发什么脾气?我好言相劝,你不相信的话,大可以试一下,用你的子午神功真气输入她体内,她若是不死,我一头撞死在这里。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丫头看似冷冷淡淡文文静静的,对你的情意可深厚的很啊,硬是忍着痛楚让你活生生给吸取了一身的精血,我从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么痴情到视死如归的傻女子。唉!”最后长长的一声叹息中,似乎包含了无尽的怅惘、遗憾、怨恨、憧憬,也不知她是否联想到了自己一生波澜壮阔的如烟往事。

几近绝望的金叹月一屁股坐倒在冰凉僵硬的地上,心里又伤心又懊恼又诧异,伤心的是自己害死了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懊恼的是自己无法克制子午神功的反噬阴毒,诧异的却是她为何会心甘情愿的为己牺牲宝贵的性命?到底是为什么?二人相识虽逾数月,但交情并非深厚,虽说也有南方阴烛洞和岳麓山下的生死奇遇,莫非,当初在岳麓山下自己舍身相救的举动,竟然在她心中埋下了爱的种子?或许,也唯有这般解释才能自圆其说,否则,他还真想不起其他的缘由。只不过,他由始至终也不敢相信,这个外表娴静如兰的女子,内心深处竟隐藏着如此勇敢坚决的爱情。他完全失去了方寸,木然坐在地上,双目空洞的直视着前方,像是一块腐烂的木头,没有了生机

。“怎么办?怎么办?”他脑海中只剩下这三个字在反反复复的跳跃着,舍此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念头。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可不可以救她的性命?”萧人美的声音再次响起。

金叹月却一下子活了,噌的一下子跳了起来,眼中发出惊喜的光芒,转身盯着她急切问道:“你能救她?”

萧人美还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她的美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任何奢华的修饰和匠心独运的点缀,她的微笑只要绽放一点点,便足以点亮了整个单调的夜空,让满天星斗黯然失色,然而就算她敛容不笑的时候,世界上也没有一样东西可与之媲美。纯粹以相貌之美而论,寒冰仙子或许与她在伯仲之间,但寒冰仙子的美貌中略显轻浮和咄咄逼人,与人不寒而栗不忍逼视的感觉,萧人美的美丽却精致、端庄、雍容、素净、淡雅,使人看过一眼,如沐春风,再看一眼,忘怀得失,便再也不想看世间其他的女子。萧人美面前,凡间女子,皆为粪土,不值一文。只不过以金叹月此时糟糕到了极点的坏心情,自然是难以领略她的魅力。

“要救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萧人美淡淡道,眼眸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金叹月又是惊喜又是狐疑的看着她,反问道:“你真能救她!”

萧人美道:“我没有救她的理由,虽然我可以救她。”

“理由?”金叹月不由一怔,眉头皱了一皱,苦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何必要理由才能救人?”

萧人美笑道:“世上每天都有无数的人生老病死,这是天地万物循环轮回之道,死一个人又有什么了不起?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些佛家的臭道理,我半点也不相信。怎么,萧霸陵的弟子也会相信虚伪的佛家么?”

金叹月摇头惨笑道:“我不知道我信不信佛,我只希望你救她一命。”

萧人美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奇道:“什么叫你不知道?你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有何知不知道?”

金叹月愣一下,遂解释道:“本来我是不信的,可是此时此刻,我却宁愿相信佛教。”

萧人美直勾勾盯着他,旋即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骆千雪,道:“这个小女子对你很重要么?可是我看的出来,你好像并不爱她

。我奇怪的是,你明明不爱她,她也愿意为你而死,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一厢情愿么?”

金叹月愕然无语,此时此刻,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凭心而论,他的心里从未有过骆千雪,虽说二人曾经多次共同经历过患难,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生死之交。在他的心中,却从未对骆千雪生出一丝一毫的情愫,他当她是朋友,可同生死共患难的好朋友,却绝不是心仪的女子。

“你为什么不说话?”萧人美不停追问,对于这些**悱恻的爱情细节,她貌似挺上心的。

金叹月低头望着肌肤枯槁容颜憔悴的骆千雪,又是一声长叹,似笑非笑道:“也许你说得对,我并不爱她,至于她为何愿意为我而死,我可想不明白了。或许是我们曾一起经历过生死,或许是因为我曾经舍身救过她的性命吧。”

萧人美道:“你舍身救过她?这就难怪了,也许在你看来,那不过是一次行侠仗义的义举,只怕在她的心中,已经为你种下了情根。嗯,一个女人愿意心甘情愿为一个男人而死,不管是否值得,至少在这个女人是非常幸福的。”说着,声音渐渐变了,温柔中带着无尽的惆怅、懊恼、憧憬、希望,稍微顿了一段,又道:“你将她抱到我身边,我有办法救她。”

不等萧人美再说第二句话,金叹月欢喜的几乎跳起来,蹑手蹑脚抱起千雪,急急忙忙奔到萧人美所坐的通地灵石上,小心翼翼平放在石面,然后退后一步,忐忑不安的看着萧人美。

萧人美看着他淡淡一笑,眼神中带有显而易见的赞许之状,叹道:“有如此佳人愿意为你而死,看得出来,你也是个很受女人爱戴的少年英雄,和你师父当年是一模一样。”脸上的神色渐趋黯然,无限伤感怀念之意,尽在眉梢。令金叹月诧异的是,她的心中貌似并不算铭心刻骨的记恨师父,虽偶尔急于一时义愤破口大骂萧霸陵,但更多的时候,她提起萧霸陵的表情,分明是多年**的眷念不舍之意。她对萧霸陵的情意始终多于仇恨。

怔怔出了一会儿神,萧人美才收慑心神,痴痴凝望着平躺在白石上的骆千雪,但见她一头青丝乱糟糟的散落一地,双目紧闭,面颊夸张的凹进去,一张粗看起来还算不坏的脸蛋上,竟没有一丝少女的圆润光泽,仿佛是用一块石头雕琢出来的美女头像,一身云彩般的白衣,更衬托出她手臂肌肤的枯萎和丑陋,萧人美看着她,心里不知想起了何事,眼神中尽是温柔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