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狐妖离开后,金叹月猛地想起河水村大火未灭,火势依旧旺盛,九鹤宫那三人修行功夫不入流,灭火需要较长时间,自己虽肩负着更沉重的使命,却也不能撒手不管,遂急匆匆折返回去,意欲灭了火灾再去陷空山。怎料到只耽误了片刻功夫,再回到河水村时,举目望去,眼前却见到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状,河水村外,黄河南岸,沙滩上,零零乱乱一地尸首,所有村民尽数身首异处,血染黄沙,遍地鲜红。金叹月惊得目瞪口呆,急急忙忙落下去,四处打量了几遍,心里默数着尸首,不多不少,恰好六十具尸首。

“是谁干的?”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怒火,同时背脊感到一阵发麻和疑惑,举手投足之间将数十口人斩首,以这份功力而言,绝非庸俗之辈,远非适才九鹤宫三人和狐妖可比,何况,那三人的尸首也凄凉的躺在沙滩上。

夜风萧萧,山火绵绵,河水悠悠,浑浊的浪涛拍打着萧索的沙滩,说不出诡异的夜,死寂的世界。

金叹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抑制住满腔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一下思绪,徐徐闭上双眼,思忖:“从我带走这三人到狐妖最后离去,前后不过经历了一小刻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掉几十口人,对道门高手来说并非不可能,可是,我刚才所在的位置,距离案发现场只不过区区两里路程,为何一点也没发觉呢?更奇怪的事,此人神出鬼没,分明是有备而来,莫非与河水村村民有什么血海深仇?可村民都是淳朴百姓,如何会得罪道行深厚的玄门高手?此事当真费解。”

心里正在苦苦探索,黄河上一点红光带着尖锐破空之声迅速飞来,金叹月斜睨一眼,便知是狐妖去而复还。那狐妖飞到沙滩上后,睁着一双饱含着惊恐的大眼睛,胸脯剧烈的上下起伏,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悲惨场景,然后,脚上好像灌了铅一样,用极慢速度一步一步沉甸甸的,挪到最靠近河边的一具年轻男子的尸首旁,脸上尽是失魂落魄的表情,痴痴的凝注着半晌,噗通一声,猛地扑倒他身上,伤心绝望的脸庞,深深的埋进了他的怀抱中,发出了一阵极其悲痛的哀嚎声:“啊

!三郎!”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声,仿佛从灵魂深处爆发,顷刻间响彻大地,直冲云霄,扑簌簌的泪水,滚瓜般滴下来,滴在无头男尸的胸前,滴在原本就湿漉漉的沙滩上。

一直向着黑暗深处无限蔓延且疯狂喷吐着凶残火舌的大火,仿佛也为她的悲伤所感染,竟然渐渐的衰弱下去,一片一片的黯淡,熄灭,火光,越来越小,唯有那浩浩荡荡的黄河之水,从天而来,晃晃悠悠流淌个不停,却又好像化作她眼眸中的泪水,汹涌流下。

狐妖痛哭了许久,许久,久到就连金叹月也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存在感,突然间,她毅然绝望的抬起头,用泪水滂沱的眼波,凶巴巴的瞪着金叹月,喝道:“这些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金叹月一怔,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和他们毫无仇怨,怎会下此毒手?”

狐妖厉声道:“不是你还有谁?转眼之间杀光五十多号人,非道术高深之人不可能办到。此处除了你,哪里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你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金叹月一片赤诚想来相助村民,助人不成反而却被污蔑为杀人犯,心里也不禁有气,重重的哼了一声,怫然不悦道:“哼,说了不是我就不是我。我和这些村民并无任何仇隙,何苦如此?再说了,若是我杀了这些人,早就远走高飞了,何必还留在这里等你过来?况且,你不过是区区一介妖物,道行又如此低微,我连几十条人命都杀了,要杀你一个小妖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向你多费唇舌的解释。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子?”

狐妖泪水狂涌,悲愤点头道:“不错,你说的不错,以你的修行,杀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的确不用多费唇舌。可是,又会是谁呢?你道行如此高深,难道都没看到凶手是谁吗?”

金叹月黯然道:“我不知道,和你分开后,我本想来熄灭大火,岂知飞到此处时村民已经遇害了。”

狐妖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不可能,你道行如此高深,几十号人被杀,你怎么可能毫无知觉?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时辰,你是不是有意包庇凶手?”

金叹月废然长叹道:“下手的人也是道门高手,修为或许不弱于我,况且又是有备而来,我一点也没发觉

。等我看到案发时,那人已不知去向。”

狐妖带着一脸恨意,直勾勾的瞪视着他,又是许久,许久,然而她眼中的泪水,却没有停止,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金叹月默默叹道:“哎,都是痴情的种子。原来妖异中也有如此多情之人,真是可悲可叹。”正在慨然长叹时,那狐妖突然挺直腰身,突兀的止住哭泣,露出一副十分凝重的表情,向着四面八方使劲嗅了几下,冷冷道:“有陌生人的味道,这个味道我从来没闻到过,既不是九鹤宫那三人的味道也不是你的味道,说不定就是杀人凶手的味道。”嗅了一会儿,又向着西南大火腾腾的深山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右手指着那个方向叫道:“凶手的味道朝那边飘去了,凶手一定去了那里。”

金叹月连忙道:“你既然能嗅出凶手味道,我们跟着味道过去看看。”

那狐妖挺身而起,抢在金叹月之前化作红光窜入深山野林之中。金叹月不紧不慢的紧随其后。

此时已到午夜,星月稀疏,光芒惨淡,满山大火在肆无忌惮的肆掠过后终于渐渐的消沉下去,冷寂群山在萧萧夜风中分外凄清,给人以不寒而栗之感。

狐妖不愧是妖物,道行虽远逊金叹月,但目光敏捷奇特,在星光朦胧的夜色下,飞行穿梭在鬼影憧憧的密林之中,竟像行走在青天白日的平原之上,一路顺畅无阻,二人在密林中风驰电掣飞了小半个时辰,越过了无数崎岖坎坷的小山头、几座陡峭险峻的崖顶之后,终于来到了一座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洞府前。洞府四周遍是青山绿水,处处琪花瑶草茂林幽篁,芳香馥郁气息扑鼻而来,端的是景色清幽人间胜景。洞口是一座宽广二三十丈的山间平地,其中匠心独运的摆设了数十块精心雕琢的白玉大理石塑像,或为猛兽,或为仙人,或为假山,尽皆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围绕着大理石塑像的不是香花烂漫,便是绿竹幽幽,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自北向南蜿蜒曲折流淌,恰到好处将数十处绿竹连成一片,小溪之上,精心构建了三座风格迥异的八角亭,亭中放着一张翡翠色绿石圆桌,环绕圆桌是四张白玉斑斓的石凳。

金叹月和狐妖飞到洞府时,只见四位仙风道骨、形状古拙的老者正在左手边那座八角亭上谈玄论道、品茗观棋。见有外人闯入,四人颇为意外,不禁抬头一看,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威严的黄袍老者面露惊愕看着金叹月讶道:“金公子?不知公子驾到,老夫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说着,便站了起来潇洒的迎出亭外。余下三人纷纷站起,点头致意。

金叹月见到那人更为诧异,那人居然是魔教现任教主孔玄,他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数日前天璇使者所说的话,这孔玄害死了天权和摇光两位哥哥,就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于是表情冰冷的回了一句:“孔教主,你好!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你。”心里却在盘算着,怎样才能出其不意杀了他,替天权和摇光两位哥哥报仇雪恨。

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还没有动手,狐妖却率先挺身而出,指着孔玄的鼻子愤然喝道:“就是你,河水村外的沙滩上,就是你身上的味道。”她报仇心切,也不等辨明是非黑白,就冒冒失失大动干戈,身形一晃化作一阵青烟扑去。

孔玄微微一怔,怫然不悦道:“大胆妖孽,竟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看我擒你。”右手一指,一束飘逸青光如长绳飞出,去锁狐妖所化青烟。

金叹月暗暗苦笑:“这是怎么回事,真是瞎搞,要动手也轮不到你啊。”却不愿让狐妖就此不明不白栽在孔玄手里,使个幻影移形之法轻飘飘闪到狐妖前去路上,迅捷将她截了下来,顺手祭出个小五行光符挡住孔玄锁妖绳,口中兀自道:“孔先生手下留情。”话音未落,已将狐妖拖后四五丈。

孔玄暗暗惊讶:“这小子道行怎么精进如此?竟轻而易举就挡了我的锁妖绳。”脸上登时露出不虞之色,沉声道:“金公子,这算是怎么回事?几个月不见后,你怎么带个妖孽过来寻老夫的开心?”

金叹月一招之间,就试出自己和孔玄的修为不相上下,当真打斗起来,最多拼个两败俱伤,怎奈孔玄身后还站着三个帮手,粗看起来皆非易与之辈,报仇之事只可智取不可胡来,连忙大陪笑脸,连声赔罪道:“真是非常抱歉,请先生多多包涵。”马上脸色一变,低声质问狐妖道:“你搞什么鬼?这么冲动?你可知道他是谁?”

狐妖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怒冲冲道:“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知道是他杀了河水村村民,是他杀了三郎。”

金叹月心中一凛,森然道:“你敢确定是他?”

狐妖哭喊道:“河水村外的沙滩上,明明就是他身上的味道,不是他是谁?”

金叹月郑重其事道:“你确定你没闻错?”

狐妖道:“我们狐妖一族的修真天赋或许远不如你们人族,可是我们的鼻子比狗还灵,任何一点细微的味道都不可能逃过我们的鼻子

。河水村沙滩上杀人凶手留下的味道,就是他身上的味道,绝对错不了。”

孔玄听着一头雾水,一张老脸登时耷拉下来,厉声喝道:“大胆妖孽,你说什么杀人凶手?老夫可完全不明白。什么河水村湖水村,老夫听都没听过。”

金叹月耐着性子解释道:“先生,事情是这样子的,半个时辰前,距此三十里外、黄河边上的一个小渔村有数十口人眨眼之间被身份不明的道门高手以非常残忍的方式杀害。晚辈实在是惭愧的很,虽然就在河水村附近,竟然没撞见凶手的行迹,不过这位姑娘说,她们狐妖一族的嗅觉奇特,可以借助凶手残留在现场的气味查到元凶是谁。我们跟着凶手留下的气味一路追来,就追到了这里,只是…”后面的话,就不好明说了。

不过孔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冷冷哼了一声,道:“只是她在现场嗅到的气味,和老夫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是不是?于是她一口咬定,我就是杀人凶手,是不是?”

金叹月默默不语,算是来个默认。

狐妖嘶声道:“不错,你就是杀人凶手,凶案现场的味道就是你身上发出的气味,你敢说你不是凶手么?”

孔玄气的仰天长笑道:“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老夫从未去过什么河水村,更不认识什么河水村的村民,试问有什么理由去那里杀人放火呢?小妖孽,你要污蔑老夫,起码要找一个靠得住的理由。”

金叹月顿时感到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置。按他本来意思,恨不得冲上去,将此人大卸八块,可是形格势禁,又逼得他不敢胡来,只得默默低头沉思,眼光无意中扫到孔玄脚下,登时眼前一亮,发现孔玄左脚鞋尖上残留着几点斑斑血迹,不由冷笑道:“孔先生,请恕晚辈冒昧问一句,先生今晚可是一直都在此处下棋喝茶么?先生左脚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众人一听,把目光齐齐投到孔玄脚上,便是孔玄身后那三个仙风道骨的老人,也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便是孔玄自己也吃了一惊,低头一看,顿时露出了疑惑表情,暗自纳罕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脚上怎么会有血迹?我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