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真实功力来说,如今的金叹月,早已远超郁金几个等次,然而金叹月也有几个短时期内无法弥补的硬伤,其一,年龄太轻,虽有深厚法力,却没有变幻无穷的法术可以施展,正像是一个天生力大无穷的大力士,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懂一点武功招式,对付寻常的人自然容易,遇到高手就难免缚手缚脚,一身力气不知用在何处,其二,对战经验太少,看不透敌人的虚实变幻,不能随机应变。()

二人斗了大半个时辰,山坳中尽被郁金幻化的青芒所笼罩,青芒多如牛毛,数不胜数,每一点青芒约摸只有穿花蝴蝶般大小,后面拖着一条蝌蚪般的小尾巴。金叹月化作一条白芒,在青芒丛中腾挪闪退左挥右舞,运起上邪剑劈来劈去。

那青芒千千万万,见风即涨,消灭一丛,又生一丛,生生不息

。金叹月看的眼花缭乱,却始终瞧不出郁金的真身藏在何处,欣慰的是,手中上邪剑的灵力简直是无穷无尽,源源不断生出,看情形就算斗上十天半个月,灵力也不会耗竭。

太阴教众教徒唯恐被青芒所伤,凡是青芒飞到之处,太阴教教徒避之唯恐不及,渐渐地,几十号人在不知不觉间,已退出了山坳腹地,摸到了山坳边缘,距离二人斗法的中央区域足足隔了一里之遥。

金叹月却担心斗法余波祸及身旁诸位好友,因此煞费苦心的把青芒往东南方空白地带牵引,如此一来,二人斗法方圆百丈以内已没有旁人。

突然间,金叹月猛地发觉从岳麓山上激射出一束红光,煞气凌人,飞行如电,才看到飞到山脚,微微错愕时,红光早已迎面扑到。他虽惊不乱,上邪剑剑尖一指,迎向红光,同时脚下后撤两步,以策万全。谁知他右脚方动,隐隐觉得身后传出一丝丝极轻极淡的血腥之气,若非他嗅觉敏锐,几乎疏漏,这股血腥气息表面上淡淡的如烟如雾,背后隐藏着的灵力却似惊涛骇浪一般,强横的令人触目惊心。金叹月脑海中灵光一闪,马上想到一人,就在这一瞬间,背后如被毒蛇咬中,一股邪恶的凶煞之气势如破竹破了护体神光,顷刻间如游龙一般窜入他的五脏六腑,他只觉全身筋脉寸断,四肢百骸仿佛全碎成一截截,双腿一软,几乎倒下去,勉强提起一身真气,护住心脉,上邪剑斜斜垂下去,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哇的一声,口中喷出鲜血。

“原来郁金和天雄这两大奸雄勾结在一起,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今日我们几个的性命,多半要葬送在这里。”这是他稳住心神后,脑海中立马浮现出来的一句话。可是显然他错了,因为当他轻轻转过头,艰难的朝着左后边看去时,发现苍老雄健气势凌人的郁金老人,几乎和他的神情一模一样,嘴角边挂着一条鲜红的血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双眼如欲喷出火焰,死死瞪着西南边。

那儿,一个高大雄壮的苍髯老人,周身裹着一团淡淡的猩红血影,徐徐走出,他的脸上,挂着不可一世的微笑,他的脚步,悠然而又韵律,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心测量似得,每一步几乎都是一般大小。

“是你!”郁金发出鸱鸮般的一声低吼,低吼过后,身子剧烈一晃,嘴角边的鲜血,又汩汩涌出。

“想不到吧?”血祖天雄的表情几乎已经因为狞笑而扭曲,脚步突然迈大了一些,好像有点迫不及待要来收获胜利的果实,“郁金老弟,被人偷袭的滋味,你觉得如何?”

郁金眼中的怒火本来十分旺盛,听到血祖这句话后,却渐渐黯淡下来,苦涩的摇了摇头,道:“佛家云,既造业因,必有业果,那日在育妖陵中,我曾经偷袭过你,今日你再偷袭我,报应来得好快,成王败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天雄仰天大笑起来:“说得好,不愧是魔教一代护法,拿得起放得下,老夫我本来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以泻心头之恨,你竟有如此豪气,就这样杀了你,实在太过可惜。”

郁金愤然道:“那你想怎样?”斜眼看去,太阴教数十名教徒都在远处遥遥观望,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一颗心不由冷了一大截,暗想:左道旁门之人,果然都是无情无义的冷血之徒,自己带着他们闯南走北,雄心勃勃创下太阴教,到头来生死系于一线,竟然无人上前相助一臂之力。心里又气又急,一口气息流转不顺,郁积于怀,哇的一声,喷出好大一口鲜血,摇摇欲坠的雄壮身姿,终于支撑不住,软绵绵坐下去。一张横七竖八密布着皱纹的老脸,写满了绝望愤懑之意。

金叹月受到偷袭后,伤势虽重却还能勉强撑住,回头看看端木龄等人,见骆千岩熙儿都像是受了重伤,无精打采坐在地上,愤愤不平瞪着天雄,端木龄却倒在宫月莼胸口,后背微微起伏,至于脸上表情如何完全看不见,可是他猜也能猜到,端木龄肯定也遭到了天雄偷袭,此刻大概命悬一线。这一年来他前前后后遇到的重大危险着实不少,比较起来,却以这一次最为可怕。天雄心如蛇蝎,手段毒辣,杀人都不手软,此次落在他的手里,众人无疑生机渺茫。

天雄凶狠狞笑的目光随之转向金叹月,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道:“臭小子,昨夜若非那妖女多管闲事,老夫已送你去见你那死鬼师父,让你这条狗命多活了半日,可是最终还是逃不出老夫的掌心,这算不算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金叹月长剑驻地,竭尽全力护住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去,嘴上道:“老天若是有眼,就不会让你这种大魔头好好活着,若真有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早就该打下十八层地狱了。”

天雄似乎动了点怒气,冷冷道:“你这小鬼嘴巴倒是能说会道,和你那死鬼师父真是一模一样,天下的道理,好像全在你们嘴里。”

金叹月一心二用,一面和他口角敷衍,一面暗运真气,希望勉强把乱成一团的雄厚灵力纳入四肢百骸,只要使得真气凝聚成形,哪怕只维持一刻钟,也足以带着端木龄等人逃往长沙城

。虽说长沙城中孤月宫主伤势未愈,但她有神魔诛心鼎在手,完全不怕天雄的腥风旗血雨幡。

天雄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冷笑道:“我劝你还是别枉费心机了,你想偷偷运动凝聚真气,简直是痴人说梦。你可知中的是什么法器?”

金叹月心事被他一语道破,暗暗吃惊,惊问道:“是什么?”

天雄傲然道:“是我近年来苦心修炼出来的三枚血雨钉,此物集数千人血魂精气锻炼而成,内含鬼厉凶魂煞气,就算是大罗神仙中了此物,不出三天,也要化为脓血而亡。哼,你还是老老实实坐下吧,然后看着自己化为一滩脓血。”

金叹月似信不信,眉头紧紧蹙起,道:“血雨钉?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世上有这等恶毒的法宝?”

“哼,你当然没听说过,这是我无意中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秘法,勉强试了一下,果然灵验,我耗费近三十年的时间,才炼成二十八枚血雨钉,此物本是用来对付你那死鬼师父萧霸陵的,现在他既然死了,正所谓父债子偿,你是他的弟子,就只好在你身上射上几钉,也算是报了五十年前的血海深仇。”天雄娓娓道来,越说越得意。

突然间,郁金好像疯了一般,厉啸一声,庞大身躯陡然化入太阴玄剑中,太阴玄剑青光瞬间暴涨,几乎照亮了整个苍穹,以排山倒海之势射向天雄,剑光卷过之处,阴风怒号,铭文翻滚,其中似有千千万万的异界生灵,用一种近乎野兽声音咆哮着、嘶吼着,天地陡然变了颜色,湛蓝的天空,化为可怖的靛青色,葱郁的山陵,也化作骇人的靛青色,每个人惊骇的表情,也化作骇人的靛青色。天地仿佛掉进了巨大的染缸中,万物尽为靛青所染。太阴玄剑上的光芒,强烈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以天雄如此深厚的功力、卓越的见识,面对着这种似欲吞噬天地、毁灭乾坤的复仇力量,竟然心惊胆战起来,心里正震惊骇然时,那剑上汹涌灵力,已如滔天巨浪,从四面八方围拢起来,把他裹在垓心。

金叹月出身魔教,天雄是邪派中人,二人只消看上一眼,便知此术便是旁门左道最厉害最忌惮的长生咒,此法威力无穷,与流萤岛的冰天雪咒并称当世第一的咒语,修真之士,不管正邪,几乎都懂得一二,然而若要牺牲一身精血修为,聚集天地灵气,对付某一个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决断的事情,此法施展后,施法者形神俱毁,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若不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寻常人绝不会走上这条永世不得回头的绝路。同样,被此法缠住的人,可以安然脱身的,实在没有几个

天雄又惊又怒,忖道:“这老家伙疯了,竟用长生咒这等歹毒的法术。”饶是他老奸巨猾,一生经过无数次大风大浪,猝然遇到这种疯狂的对手,不免也手足无措起来。眼看着青光飞快围拢,剑光顷刻间就要合围,一旦四面剑光连成一片,纵然他有大罗金仙的手段,只怕也免不了血溅三尺,魂归幽冥。狠狠一咬牙,拼着毁掉一样法宝,腥风旗匆忙祭起,然后咬破舌尖,一缕鲜血喷向腥风旗,顿时腥风旗血光大作,仿佛恶魔被唤醒了真灵一般,凶巴巴迎向太阴玄剑。

瞬间,天地之间似有万千幽灵在伤心哭泣,在无力**,令人猝然闻之几乎肝肠寸断。远山近景,仿佛化为飘渺幻景,不是真实的存在。

嗤!

太阴玄剑所向披靡,仿佛就像利剑划过窗纸,轻易就把腥风旗撕碎成千千万万片血红的绸布,如天女散花一般,飘散开来。

天雄吓眼看几乎无路而退,只得暴喝一声:“罢了!”双手合拢,做了个奇怪手势,跟着右臂好似断线风筝一般,从肩上脱离,然后幻化成一个人影,迎向几如神魔一般无坚不摧的太阴玄剑,真身却躲在血雨幡之后,凝成一片淡淡血影,向着东北方逃窜。这便是邪教中人惯用的化血驱灵之邪术,无非是李代桃僵的法子,用一只断臂换取一条性命,此法恶毒无比,施法者三日内若不吸取一对童男童女的鲜血,必遭邪法反噬,轻则丧失近百年道行,重则元神大损,沦为疯疯癫癫的废人。

由长生咒激发的太阴玄剑复仇神力,从四面八方涌向那个幻化成的人影,几乎就在一眨眼的瞬间,青光迅速靠拢,连成一片,那个雄壮的人影在辉煌璀璨的青光中,马上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点灰也没有留下,就像一层水波似得。

青光在消灭了那道人影后,渐渐黯淡下来,天地间的靛青色,漫山遍野的靛青色,渐渐褪去,还世界以本来面目。过了几分钟后,青光全聚拢到太阴玄剑上,太阴玄剑铮的一声,掉到地上。天下一百多年的一代魔教护法郁金,已随着青光散去,彻底消失在人世间,尘归尘,土归土。

世界,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岳麓山下,山明水秀,景色清幽,就像是一片世外桃源,原本已消失了大半天的鸟鸣声,又嘁嘁喳喳唱了起来,咏唱着一首苍凉伤感的古老歌曲。这首歌曲中,包含着慈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