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麻子也看得直摇头,这东西不比泥塑掌心上的壁画。壁画虽然笔画简单,但是一根线条不少,只要眼力好,悟性高,就能看出个一二三来。但这诡异的金刚铃,线条深烙,而且描摹得栩栩如生,却是一副残画,任你怎么瞧得仔细,就是越看越茫然。

杨怀玉一直也没松懈,他看着赵二麻子将金刚铃转来转去,几乎将每一处的线条都是看了又看,如是几遍之后,她突然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金刚铃上的雕纹画我见过——”

她这句话,让王威和赵二麻子都是一凛,两人齐声道:“假洋妞,怎么说?”

杨怀玉瞪了两人一眼,道:“王官长,你还记得在昌都密林里,孙爷说的那番话吧?他在老贝勒府邸地牢里发现的那副壁画,被我父亲运走了,但是我父亲也允许他临摹了一份,当年我曾见过那张临摹的画。”

王威一听,就意识到怎么回事了,敢情金刚铃上的雕纹跟老贝勒府邸的壁画是一样的啊,这么说拉格日王朝越来越有谱了。

杨怀玉指着金刚铃上的那一块,说:“你们质疑的这块宫墙,跟老贝勒府壁画上的拉格日王朝王宫非常的像,只是角度有些许不同。宫墙上的那片阴影,的确就是从宫内伸出来的大树。”

赵二麻子道:“他娘的,我看这玩意邪门的很。你说吧,藏地金刚铃上的雕纹大多数是菩萨像,是作为修行者的神器。但这鸟玩意,偏偏整出王宫的宫殿来,不合拍嘛。”

王威也对这个问题深表疑惑,法器上通常雕的都是鬼神一类,用来驱魔辟邪,但是这支金刚铃却似乎另有用处。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杨怀玉也只能认出铜龛的一角,其它地方也看得很茫然。

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赵二麻子却又看出一个问题来。铜龛的另一角,有十几个斑点,那斑点占的位置只有指甲大小,而且上面还蒙了一层黑铜。赵二麻子在铜龛上摸索来摸索去,不小心摸掉了一块铜片,凹下去的斑点才浮出水面。

赵二麻子记性好,而且当时他在泥塑掌心上对壁画经过反复研究,对那些壁画的形态记得再清楚不过。他一见这些斑点,心里就懵了,那十几个斑点,居然跟泥塑掌心壁画上的活物阵一模一样。

虽然这十几个斑点只有活物阵的一角,但是这种排布方式很奇特,跟泥塑掌心壁画上的排布没有一点出入。赵二麻子盯着铜龛看了又看,斑点的其它部分都被方洞隔开,没有任何别的线索。

王威和杨怀玉的一双眼睛都盯死在铜龛上,赵二麻子的一番举动,也被他们很快洞悉。他们在神兽大殿里看到巨兽阵,对壁画上的那些线条的神秘已经放开了,确认了源头就在这些怪异的巨兽身上。

但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神秘的金刚铃上斑点再现,无异于给三人的心头又加了一层疑惑,这个奇怪的阵势到底有什么意义?问题也许不在这些巨兽身上,而出在这个阵势上,它们一直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势必另有缘由。而且泥塑掌心壁画、神兽大殿、金刚铃铜龛雕纹,这些东西上同时有这种神秘阵势,而铜龛上的雕纹上又有拉格日王宫,这与拉格日王朝又有什么联系?

这些疑问,就应该在铜龛的八个方洞里。赵二麻子把手伸进方洞里摸了摸,突然明白过来,道:“方洞里面有暗槽,应该就是封闭方洞的铜片卡槽,这些雕纹果然是一个整体。”

王威也把手指探进去,果然摸到铜龛内壁有一圈凹槽,凹槽的缝隙很窄,看来封方洞的铜片势必极薄。

赵二麻子把清兵的尸体又从上到下捋了一遍,没有一看一块铜片,他还不信邪,又把清兵从下到上再摸一遍,连衣服都脱光了,依然一无所获。

王威道:“金刚铃邪门得很,那些封闭方洞的铜片才是关键,我看未必那么好找,我们得费点力气。”

赵二麻子茫然地点点头,王威说得像那么回事,现在没有一点线索,再怎么像回事也是一句空话。

正在这当口,在一片冰宫废墟外,又响起了那阵人走路的声音。这次声音不是单调的只有几声,而是一阵接着一阵,就好像是军队在行军一样,踱步非常整齐,一听就知道是正规军。

三人面面相觑,这回是玩真的,那声音就从冰雕园子里传出来,而且比上次要更响亮,更真实。

三人几乎是同时朝冰雕园子里奔了过去,三把火把冲入冰雕园,在冰雕树木中间穿过,将晶莹剔透的病雕上镀了一层金黄色,非常的炫目。

那踱步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就在眼前,三人跑进冰雕园,却没有看到任何活物的踪迹,火光撕裂一方黑暗,只看到交叉错落的冰树,哪里还有别的东西。

三人都被冰雕隔开,在黑暗中看起来,只能看到三团火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飘动。但是那神秘的踱步声还在继续,听起来如在耳边,但火光能照到的地方,都只有静止的冰雕。

赵二麻子和王威隔了几棵硕大的冰树,中间有十多米的距离。他们就站在冰树下面,倾而细听,那踱步的声音就来自冰树下面,但是赵二麻子挥舞着火把照过去,除了厚实的冰面和深扎地下的冰树,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赵二麻子这辈子胆大包天,十几年打仗生涯,杀的人不可计数,别说鬼了,神仙都不带搭理的,而如今心里却暗暗沉了下来。他听着那些轰隆隆的声音在耳朵里震动,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一掉下来就结了冰,心里更是感到惊悚。

王威同样紧张得不行,他的左边是赵二麻子,右边是杨怀玉,三人间隔都差不多远,踱步的声音仿佛就在眼前,可他硬是找不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王威用火把把附近的几棵冰树都照了个遍,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他心里就想起来在川中的时候,流传一种“鬼行军”的说法。当时他们部队驻扎在一个村寨里,那段时间兵荒马乱,军阀混战,村寨里许多青壮年都被拉去当兵,活不了三个月就成了炮灰。

就在不久之前,村寨对面的山谷里刚刚打了一场硬仗,半个山谷都被炮火轰塌了。当时的作战部队是刘湘的主力和杨森的尖端部队,双方投入兵力巨大,说也奇怪,那场战役双方几乎都是全军覆没,活下来的没有几个人。

王威当时只是刘文辉旗下一只劲旅的副连长,他们整个旅被派往战场,调查全军覆没的原因。但是查来查去,没有找到原因。

他们驻扎的那个村寨里,没有青年壮丁,只有老弱妇孺。那年头正是秋风扫荡的季节,村寨里的老人要筹备柴火过冬,出寨子就得翻过几个山头,经过战役的那座山谷。据说有结伴的三个老头背着柴火经过那座山谷的时候,还能听到山谷里炮火连天,军队跑动的脚步声,那声音活生生的就跟真的一样。

三个老头回去的时候天色正在逐渐暗下来,他们被突如其来的枪炮声,军队跑步的声音吓得瘫在地上,吓破了胆子。

第二天王威的连队进入山谷,刚好撞见了那三个吓得半傻的老头,有一个还算清醒的把整个情况说明,惊得一群炮火里玩命的老兵都吓得直冒冷汗。老头说,这叫“鬼行军”,这座山谷古时候就是一块邪地。祖辈流传下来的说法,三国时候魏国伐蜀,蜀军五万人马被魏军困死山谷,无一生还,从此以后,半夜路过山谷就会听到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声音。

两支军队拼得同归于尽的事情,本来就邪得很,多半跟这山谷的鬼行军有关。当年战死在山谷里的军队,死了之后还留在山谷里,夜夜呐喊撕杀。以前有人听到“鬼行军”,多半是掐着巴蜀话大声呐喊,刀剑声马嘶声此起彼伏,而那场战役之后,枪炮声就盖过了刀剑声,端的是又添了新鬼。

王威的连长也是个莽汉,哪里肯听老头子的一番鬼神之说,当晚就命令连队在山头上扎营,把两个老头也留在军营里。还扬言,要是没听到“鬼行军”的声音,就把三个老头当场给枪毙掉。

天色渐渐黑下去,一直到月亮被乌云遮住,山谷里都没什么动静。连长也打着哈气睡了过去,山头上就剩下几个站岗的兵。到了半夜,几个哨兵将大家叫醒,众人一醒过来,脑子就懵了。只听山谷里震天动地的枪炮喊杀声此起彼伏,就跟真的置身战场一样。

连长脑门冒汗,不过他到底是条硬汉,没被这恐怖的情形吓倒。招呼一群走路抖得不行的兵进了山谷,山谷里果然邪门,大半夜的居然起了雾,他们在雾里找了半天,鬼影子都没看到,可是枪炮声却跟真的一样。

王威当时被派到旅座旗下,跟着旅长去分析周遭地形,准备对杨森的增援部队来个阻击,没参加那次侦查。事情的经过都是他后来听说的。

事后不到三天,连长就病得起不了床,一米八几的彪形大汉愣是瘦脱了形,全身肌肉下陷,只敢躲在黑屋里,不能见光。不到一个月,连长就和三个老头一样一命呜呼了。

这事儿邪乎得很,当时整个川军无人不知,上头还下了几次命令,不得传播这种神鬼之说,违者当场枪毙。

王威一想起那件事,就觉得此番情景跟他连队遭遇的“鬼行军”特别的像,他额头上就冷汗乱冒。连长死的时候他去看过,身上就剩皮包骨,脸色塌陷,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眼睑都是青色,非常诡异。

周遭的踱步声响得如火如荼,听得人心里突突地乱跳,脸色苍白,脚下发虚。王威瞧赵二麻子,他一张脸上也满是惊骇,正瞪大了眼睛在冰面上瞧,火把的光映照得他的脸面都变了形状。

一阵踱步声过后,好像是一对人马走远了,四周乱糟糟的声音突然就停了下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不知为什么,三人的心情却变得更加压抑,未知的黑暗更为恐怖,他们总感觉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可是走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三人继续朝冰雕园的深处走去,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深,空旷的黑暗中,回响着他们单调的脚步声。他们每一步放下去和抬起来都非常小心,这种小心翼翼是直觉的,就好像一脚下去会踩到什么东西,但事实上,地上只有光滑的冰面。

三人几乎要被这种窒息感逼到绝望,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嘶叫,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冰面碎裂的声音。

王威顺着声音瞧过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他前面几米远的地方,几条线上碎冰翻涌,那东西就像箭一样朝他射过来。

王威暗叫不好,急忙往冰树后面退。他退出了十多米远,穿过了几棵巨大的冰树,那朝上翻涌的碎冰线才没有跟上来。赵二麻子和杨怀玉也被碎冰线所迫,到处乱窜,朝他这边逃过来。

冰面上这样的碎冰线一条跟一条,看着冰面震动,过不了多久就有大量的碎冰翻涌上来,那些线条之多,根本数不过来。

黑暗中到处都是冰面碎裂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非常尖锐,他们只能看到地下翻起来的碎冰,却看不到冰面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东西行动迅捷,走过一遍,冰面上的一条线就跟耕牛犁过一样。

赵二麻子和杨怀玉奔到王威面前,赵二麻子喘着粗气,道:“官长,下面这玩意太过邪乎,用枪吧?”

王威摇了摇头,道:“先看看,看样子它也没攻击我们的意思,先等等。”

赵二麻子点点头,眼睁睁看着碎冰线画了一条又一条,几乎将三人能瞧见的地方都画遍了。这时,从碎冰里翻出一团黑影,赵二麻子眼睛瞪大,弓着身子将火把递远一点,那东西翻出碎冰堆,居然是一条通体黝黑的蛇。

王威也吃惊不小,朝赵二麻子和杨怀玉道:“怎么会是蛇?这么冷的地方,蛇都躲藏起来冬眠才对,而且唐古拉大雪山,那里听说过有蛇?”

赵二麻子也喃喃念叨着,“公鸡生蛋,活人诈尸,他娘的,这事儿还真邪了,冰天雪地里能瞧见蛇行军。”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碎冰中的黑蛇纷纷翻了上来,他们浑身黝黑,长的有几米,短的也有一米左右,头上生红目,眼睛里透着火红的光,人看了隐隐觉得不安。

黑蛇翻上来就聚集在一起,不到一会儿,冰面上就黑压压的聚了一群蛇,茫茫一片,看不到起自哪里,断于何处。这么多的蛇,恐怕是三人这辈子见过最庞大的蛇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