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神父!开门……开门……"

乌漆漆的天空,乌漆漆的夜色,已经灰蒙蒙的眼睛,已经灰蒙蒙的心。

我趴在青灰色教堂的朱红色大门上,用软弱无力的手指,焦急地叩打着厚重的门。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教堂里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宿舍的,仿佛冥冥之间,有什么牵引着我的心,有什么在呼唤着我。

我的心,都已经痛得麻木了,心中空荡荡的。

我感觉不到它的跳动,感觉不到自己的温度,感觉不到血管里沸腾的血液,感觉不到我自己还活着。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一个让我疼痛,让我愧疚,让我难过,让我悲伤,让我几乎要把自己的喉咙都掐断的名字——

简帆!

"神父,神父,开门!开门,求求你,开门!"我无力地敲打着教堂的大门,只觉得双腿都快要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那是我的幻觉吗?

我怎么会接到一个那样的电话,那人在听筒里对我咆哮,他说是曦杀了帆!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曦怎么会杀了帆呢?他怎么会是混混,是小偷呢?他是一个那么乖,那么听话的孩子,他笑起来那么温暖,他的眼睛可以夺走别人的灵魂。

他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

可是我的手里真的拿着帆的钱包,钱包里真的有我的照片,也有帆准备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那份他来不及告诉我的惊喜,那份他来不及交到我的手上就匆匆离去的惊喜。

不……这不是真的,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神父……神父……"我的声音哽咽住,扶着大门软软地滑落。

"这么晚了,是谁?"巨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年轻英俊的神父披着圣袍从教堂里探出身子,"是谁这么晚……恩瑜?!"

他看到半跪在教堂门口的我,连忙伸手抓住我。

"怎么了,恩瑜?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外面太冷了,快点先进来再说!"神父抓住我的胳膊,想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却一把攥住他的袖子,"神……神父……我……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神父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你疯了,恩瑜!现在已经半夜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我要见他!神父!求求你!就现在!现在!求你了!"我拉住他的袍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夜风冷得像刀子一样。

可是我的心却比冰冷的利刃更加地寒冷。

我要见他,无论是多么恐怖的黑夜,无论是多么令人害怕的地方。我要见他,我只想要见他。也许在静依去世的那个下午,我就应该直接跑来这里,我为什么要到曦那里去?我为什么要跑到曦的身边去?

施恩瑜,你错了!你彻彻底底地错了!

"神父……求你……求求你啊……"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进我的嘴里。

一股苦苦涩涩的味道立刻在我的唇间绽开。

神父被焦急的我弄得有些无奈,只好扶住我,点点头:"好吧,好,我让你去见他。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恩瑜,你要知道……"

一听神父应允了,我立刻从地上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教堂里冲去。

神父被我吓了一大跳,惊慌地在我的身后喊:"恩瑜,你等一下!等一下!我去拿墓园的钥匙,我陪你去!"

凄冷冬夜里,夜风像刀子一样生生地割在脸上。

清冷的教堂墓园里,枯黄的野草在冷风中孤单地摇曳。

昏黄而静谧的灯光照在那一片永远沉静的墓碑上,拉出长长而斜斜的光影。除了一份寂寞之外,还多了一份冰冷。

真的冰冷。

那些并立的碑石贴着离去的人的照片,他们永远那样浅浅地微笑,却再也听不到亲人们的哭泣和呼唤。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进来的,跌跌撞撞地冲进墓园之后,几乎下意识地,我一下子就冲到了他的面前。

白色的大理石墓碑,一张小小的黑白色照片。

他安静地、沉默地、温柔地站在那里。

他微笑着,笑容永远永远那样地温暖和甜蜜。

他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深深地望着我,可那道冰冷坚硬的墓碑却把我们隔在两个世界。

"帆!"

我吐出这个字,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猛然倒在他的碑前。

我跪在他的面前,泪如雨下。

帆,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我怎么还能相信,这个世界除了你,还有人可以给我幸福?我怎么还能相信,只要我能微笑,你就可以进天堂里去?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彻底地错了!

那个孩子看起来那么单纯,看起来那么善良,可是他怎么会是伤害你的人?他怎么会是伤害你的凶手?

帆,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那天偷走你钱包的人,真的是曦吗?

我不想相信,我不愿意相信,我不能相信!

帆,我好难过,我的心都碎了,再也无法拼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再活下去。帆……你要带我走吗?你要带走我吗?

带我走吧!走吧!

这个世界太残忍,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帆,即使自杀不能进天堂,即使死了也见不到你,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那个唯一给了我希望的孩子,也这样伤害了我,我为什么还要活?这个世界都是痛苦……痛苦……痛苦!

帆!

我抱住那冰冷的墓碑,放声痛哭。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系里最后一场考试的那天是我的生日。

那天真的很冷,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雪的样子。

挣扎地考了一整天,考得我的头都快要爆炸了。幸好最后一科是临床,很快就结束了。

"再见喽,我先走啦!"我朝要好的朋友们挥挥手。

"这么着急回去啊,是不是简帆又准备什么好吃的给你啦?"朋友们笑着跟我开玩笑,"请我们一起去吃吧。"

"好啊,你们有时间的话,就一起来吧!"我也笑着回应她们。

她们看着我的表情,突然哈哈大笑:"骗你的啦,谁会跟你回去做电灯泡,想必你们又要亲亲热热的,我们才不去凑热闹。"

这群臭丫头,又拿我开涮!

我朝她们撅起嘴巴:"你们这群小坏蛋,看我不打你们!"

"好啦好啦,生日快乐哦,恩瑜!"那几个小丫头笑成一团,一边朝校外跑去,一边朝我挥手。

我作势要打她们,也跟着她们一起跑出学校。

银铃一般的笑声在我们的学校门口回荡着,那群小丫头们一跑出校门就不见了踪影。

"天啊,逃跑她们实在是太在行了!还没有一分钟,人都没了!"我站在校门口,气馁地发现她们一个个全跑光了。

不过,也没时间和她们开玩笑了,今天说好了帆要为我庆祝生日,还会送我惊喜呢!

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我一想起他,就觉得满心甜蜜。

一边胡乱猜测着他要送什么东西给我,一边转身想回自己的小公寓。

哪里知道我才刚刚转身——

砰!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孩子,突然和我撞了个满怀。

我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向后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自己的身体。

而那个瘦弱的小男孩被撞得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他纤细的手臂撑在地上,可单薄的衣裤还是被硬硬的柏油路磨出了一条小小的口子。

他疼得皱眉,清秀的眉毛拧成一团。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身后会有人经过,竟然把人家给撞倒了,"你……还好吗?"

我伸手想要去扶这个孩子。

哪里知道他却被我的手给吓了一跳,像是下意识地猛然向后一躲。

他抬起头来,目光惊恐地瞪着我。

我看到一张很脏却带着三分清秀的小脸蛋。

他好像被什么人打了,眼角、嘴角全都肿了,青紫色的指痕高高地肿着。脸上不知道是从哪里沾了那么多的脏东西,还有几块深红色的血污涂在他瘦瘦的小脸上。乌黑的头发蓬乱,身上的衣衫单薄,露在外面的手腕又白又细,他被磨破的裤子膝盖处,露出白嫩的肌肤和赤红的血丝。

他狼狈得就像一个小叫花子。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小男孩,长着一张瘦瘦小脸的小男孩,却有一双惊人的大眼睛,那眼睛乌溜溜地瞪视着我,那漂亮的眸子甚至还泛着迷人的冰绿色。

混血儿?

我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一般的混血儿因为血统的关系,都会生得特别漂亮,看来这个男孩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脸被打肿了,还沾了几块血污,让我看不太清他真正的模样。只觉得那双像是水晶一样的漂亮眼睛,直直地瞪着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倒你的,你还好吗?"我轻声地向他道歉,伸手想要去扶他。

他却固执地把手向后一缩,不肯让我碰到他半分。

"不用你管!"他轻声开口,声音却是那样的倔强和冰冷。

真是个蛮厉害的小男生呢!

"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看到你受伤了……"我看着他倔强的表情,忽然想起随身带着的医药包,"对了,我是这医学院的学生,让我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我心急地掏出自己背包里的小药包。是我不小心撞了他,当然有必要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可是没想到那男孩却像小狮子一样,猛然就弹起身来,想要向后倒退一步。

"啊!"但他摔伤的腿,却让他痛得尖叫出口。

好像不止有刚刚的摔伤,还有什么别的伤势,令他痛得再一次倒在地上。

出于职业敏感,我立刻就看到他磨破的右脚踝上肿了一个很大的包,好像应该是不小心崴到之后肿起来的。

怎么回事?这孩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我伸手拉住他:"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这里有一点消毒水,我帮你擦一下伤口,这样明天就会好了。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

我把医药包举到他的面前,他亮晶晶的眸子非常戒备地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着一头刚刚战败的小狮子,虽然是好心想要帮他疗伤,但是恐怕一个不小心弄痛了他,他就会反咬我一口。

可是越看着他这样满身伤口的样子,我越是同情心泛滥,他看起来不过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是谁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居然把他打得满脸是伤?

"我帮你擦喽!"我拿出一小块消毒药棉,轻轻地擦着他的伤口。

他疼得轻声呻吟,瘦弱的右腿猛然**一下。

"啊,弄痛你了?"我抬起头来看他,"对不起,我会轻轻的。"

我扶住他受了伤的右腿,小心翼翼地剥开那磨破的裤角,又轻轻地把药水擦到他的伤口处。

湿湿的药水浸湿了他的伤口,暗红色的鲜血和着那冰冷的药水一起滑落下来。他疼得拧眉,小手却用力地扭住自己的裤角,牙齿咬住自己的嘴唇,倔强得不吭一声。

这伤口好像不是刚刚被我撞倒才弄伤的。

因为磨擦伤不会伤得这么深,而他的伤口都深得快要把药棉都吞没了。

"痛吗?"我悄声问他,"这伤不是摔的,是怎么弄的?有人打你吗?你的脸上怎么会……"

"不关你的事!"

他终于开口对我说了第二句话,可是冷冰冰的表情和他冷冰冰的语气如出一辙。

这似乎是一个藏着很多心事的孩子,他的眸子愤怒地注视着每一个人,愤怒地冷眼望着这个世界。即使我是在帮助他,即使我对他没有任何恶意,他却依然只是冷冷地望着我,冷冷的语气快要把我的心都冻僵了。

"算了,我不问了。我帮你把伤口包上。"我取出药棉和云南白药,想帮他涂点药再包扎起来。

哪里知道那个孩子却突然跳起身来,把蹲在他身边的我都吓了一大跳。

"不用了!"

他的第三句话冷得像中世纪的冰川。

我有些怔住地望着他。那个男孩子咬着牙,转身想要走。

他摔伤和扭伤的腿还疼得他直冒冷汗,但他那个倔强的表情,却令我过目难忘。

"等一下!"我伸手抓住他,"你身上这么多伤,不能就这么走。前面就是我们医学院的门诊部,你最好去那里处理一下,不然明天伤口会发炎的!"

他不回头,倔强地甩开我的手。

"发炎会有并发症,你会高烧,你会……"

"你走开!不要啰唆!"他的态度很凶。

我望着他的背影,他那么纤细,那么瘦弱,他的肩膀还不能为自己撑起整片天空,他的表情却已经倔强得像个大男人。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男孩子。

"等一等!"我不怕死地继续追上去,把我手里的医药包塞进他的手里,"这个,你拿着。就算不去看病,用这个好好处理一下伤口,不然真的发炎,你的腿就会更疼了。"

他被我吵得很烦,扭过脸来好似有些厌恶地看着我。

"拿着吧。"我也学起他的倔强,把那个小医药包塞进他的手中。

他皱眉,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柔软的光芒。

"谢谢。"他抿嘴,齿缝间挤出轻得不能再轻的两个字,可是语气依然那样冰冷。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瘸一拐的,但看起来却那么倔强,那么坚强。

他没有回头,但那两个轻轻的字,却深深地留在我的心底。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奇特的人,就像刚刚的这个孩子一样。虽然不知道是谁给了他那么多伤,但是我相信他的倔强一定能帮他挺过一切困难。

不过现在不是替这个小意外中的男孩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今天可是我的生日。不知道帆又为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我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

"呀,已经这么晚了!帆一定已经回去了,我又迟到了!"

我尖叫一声,转身就朝我的小公寓跑去。

回忆像冰冷的夜风,吹过我悲伤的心。

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因为帆的离世而让我忘记的事情,没想到会成为今天让我最难过、最内疚、最悲伤、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件事。

那个被我撞倒,也被我救过的小男孩,明明就是宇文曦!

他是在不远处先撞倒了帆,又在惊慌失措中撞到了我。

他身上的血污,也许就是帆的血;他身上的伤口,也许就是和帆的争斗中弄伤的。

可是在那个时候,我却还为曦的孤单瘦弱而觉得心疼,为他身上所流的血而觉得难过,可是我却没有想到那是帆的血。

帆……帆啊!是我错了!

我抱住帆冰冷的墓碑,哭得几乎要断气。

高大的神父在身后扶着我:"恩瑜,你别这样,别这样哭,这件事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应该先去找那个男孩子,问清当日的情况。你别哭,你这样哭下去,他睡在这里也会难过的!"

神父的话,像针一样地刺进我的心里。

帆,我没有脸面对你,我没有脸再吵醒你。

帆啊!

神父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连忙接起,电话中立刻传来陶倩尖锐的叫喊:"神父,恩瑜是不是在你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为什么不在宇文曦的宿舍里?不知道是什么人给公司寄了一沓照片,居然说曦以前是个小偷,是个小混混!公司里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大家都在想办法对付这件事。还有……简帆是宇文曦害死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

夜空中传来猫头鹰凄厉的叫声。

我被淘淘的这句话吼得心口闷痛。

帆是曦害死的?!

帆真的是曦害死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

"陶倩,你先别说了,恩瑜现在……"神父急急地想要回应淘淘。

我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用什么击中了一样。一股巨大的灼热从胃部直直地翻腾上来,滚过我的心脏,滚过我的胸膛。炽热和腥甜的感觉,直直地冲进我的口腔。

"噗——"

我不能控制地张开嘴巴,一口赤红的鲜血溅上了帆的墓碑。

"恩瑜!"神父尖叫道。

凄冷的夜风中,我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失了神的风筝,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