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似乎要把人给吞没的黑暗。

凄冷的夜风摇曳着已经开始枯黄的树枝,倒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张牙舞爪的模样,好似从地狱里伸来的魔爪一样。

这间小小的房子里,没有灯光,没有声音,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只有我……只有一个冷得全身都在颤抖的我,一个人呆呆地蜷缩在角落里。

印满了帆的鲜血的照片还在我的眼前摇晃,耳朵里充斥着同事们的尖叫——

"二十毫克强心剂!"

"快去拿脱敏针来!"

"消炎水,换掉!"

"去血库领血,必要时把这孩子全身的血都换掉!"

小小躺在雪白的病**,平日里粉红的小脸发黑暗黄,红润的小嘴唇变得青紫,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再也不会张开,再也不会甜蜜蜜地朝我伸过手来,清脆地叫我"鱼姐姐"了。

小小的妈妈低声地哭泣着,我却不敢看她一眼。

小小是被我救活的,如今,她却又要死在我的手里。

"快点!强心针!孩子不行了!"

轰——

头像被千万支钢针刺过一样地剧痛。

我抱住自己的头,用力地拉扯头发,仿佛让外部的疼痛胜过从内部炸开的疼痛,才会让我觉得舒服一点,才会让我觉得痛快一些。

啊……施恩瑜!施恩瑜!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你怎么会害了小小!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杀人的凶手!

啪!窗外的枯枝打上玻璃窗,就像是来自黑暗地狱的魔鬼一样恐怖。

可是我却突然好希望它就这样把我带走,把我拉去那黑暗的地狱,即使去承受十八层炼狱的痛楚,也不要再承担这人世间无穷无尽的折磨。

夜风从玻璃窗的缝隙中吹进来,冷得我顿时打了一个寒战。

怎么会这么冷,怎么会这么冰,仿佛昨日还是深秋,今天已经到了深冬。

冷,真的好冷,冷得我的嘴唇像小小一样青紫,冷得我的全身就像心一样冰冻。

我的手指在颤抖,我的身体在颤抖,我拼了命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我拼了命想要抱住自己的双肩,可是我不能,我的手都僵住了,我就要变成石,结成冰了。

也许我就应该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间黑暗的小屋子里死去。

"喂,你等一下,我还要……"

走廊里突然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和着小林姐急切的呼唤声,仿佛有什么人朝这间小屋冲了过来。

咚!被反锁住的房门好像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猛然颤抖了一下,泛起一声巨响。

"喂喂,你干什么呀,这门是院长夫人锁上的,你不可以踹开的!"小林姐着急地阻拦着,"不可以这样!"

咚!又是狠狠的一脚,整个房门在颤抖,整个大楼里都回荡着这巨大的门声。

是谁?我也被这声音给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着那扇被人踹得不停颤抖的房门。

是谁?是谁在外面?是谁这样急迫,是谁这样不顾一切?是亚霖吗?是他听到了我被院长夫人锁起来的消息,所以才冲到这里来的吗?那个曾经从来也不敢反抗院长和母亲的男人,已经为了我做了太多背叛他们的事。不,亚霖,不要再踢了,不要再来了,不要再让他们伤心了。

咚!咚!

可是踹门声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剧烈。

"住手!你这个孩子!停下!不能这样,你不可以这样,不然我要叫保安了!你……"小林姐高声尖叫起来。

轰!小林姐尖叫的声音还没有落下,房门却被人狠狠地从外面踹开了。

明亮的灯光立刻就从坏掉的房门处洒落下来,我只看到一个高大而纤瘦的身影,披着白炽的灯光,直挺挺地站在被他狠狠踢开的房门外面。

是亚霖吗?

我蜷在角落里,呆呆地望着门外。

可是,当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终于找到灯光下的焦点,那个几乎像是披着银色翅膀一样的黑色天使终于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整个呆住了。

那……不是罗亚霖。

站在房门外,带着一脸怒火,一脸霸气,一脸疼痛的人居然是宇文曦!

瞬间,我只觉得我的心就像是被小曦踹开的那扇门一样,疼得快要缩成小小的一团。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曦?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怪刚刚小林姐在尖叫着"你这个孩子住手"。我只以为来救我的会是亚霖,是这间医院里为了我背叛一切的亚霖。可是我错了,闯进来的,不是亚霖,竟然是……曦!

那双冰绿色的眸子带着穿破黑暗的光芒,那披在身后的白炽灯光就仿佛是从他背上张开的银色翅膀,他就像是一个真正来自地狱的使者。但不是把我打进地狱,却是把我拯救出地狱的天使。

"曦……"我看着他,看着高大又纤细的他,颤抖着的嘴唇只能吐出一个字。

曦却像是被我这个字电到了,他一步就踏进了房间里,三步就冲到了我的身边。看到蜷缩在角落里,伸直着僵硬的手指,紧紧抱住自己肩膀的我,他飞速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猛地就把我一裹。

带着他的体温的宽大外套裹在我的身上,虽然一直觉得他只是个小弟弟,可是他的肩膀竟然是那么宽,他的外套竟然是那么大。他紧紧地用外套裹着我,就仿佛把我紧紧地抱在他的怀里一样。肆虐的冷风好像在瞬间就离开了我的世界,僵直的手指也停止了剧烈的战栗。

"恩瑜姐,我带你走!"曦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全身发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这样狼狈,他只是说了一句话,说他要带我走。

他伸手拉起一直蹲在地上的我,想要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出房间。我已经忘记自己在这里蹲了多久,腿已经麻了,手指也冷得僵硬了,我根本站不起身来,差点摔倒。

曦的目光闪动,他咬住自己的嘴唇,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弯腰就抱起已经腿软的我。

"小曦!"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声来。

"喂,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站在他身后的小林姐也惊叫起来,"你这个孩子这是在做什么?快点把恩瑜放下!放下!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怎么可以在这里做出这样的事?"

曦紧紧地抱着我,那张俊美得像花朵一样的脸颊上,连一丝微笑都没有;那双澄澈得像水晶般的眸子里,甚至透出了几分让我不解的霸气。

"我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带恩瑜姐走,谁都别想阻拦!"

不,霸气的不仅仅是他的目光,还有他的语气。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曦,那个一直在我心里是那么俊秀、纤瘦,甚至笑起来有些害羞和腼腆的孩子,怎么会在这一刻,说出这么冷若冰霜,却又让人根本无法抗拒的话语?

小林姐显然也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她看着小曦,嘴唇抖动了两下才接口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说不听呢?我是好心才告诉你恩瑜被关在这里的,可是你也不能就这样带她走啊!现在小小还在二楼抢救,生死未卜,你就这样把恩瑜带走了,别人会怎么说她?说她畏罪潜逃?你如果真的为恩瑜好,就先替她想一想!"

小林姐努力劝慰着宇文曦,可是曦的目光却只是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他便冷淡地回应道:"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对待恩瑜。无论他们说什么都无所谓,我就是不能让任何人这样对待她!恩瑜不是犯人,没有人有权力把她关在这里!"

曦的声音掷地有声,再不像那个拥有婉转清丽歌声的孩子了。

小林姐面有难堪,微微地愣了一下。

我在曦的怀里颤抖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我知道我不能离开。小小还在急救,我真的不能就这样扔下她离开。是我的错也好,是被别人陷害也罢,我不能这样走,真的,不能。

"曦……放我下来。"我咬着嘴唇,抬头看他。

曦像扇子一样的睫毛抖动着,冰绿色的眸中有雾水一样的东西。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带你走,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曦……"我咬住嘴唇,眼泪几乎快要滚下来。

这个黑暗的屋子,我真的是待够了。那些铺天盖地的血淋淋的照片,那些穿破我耳膜的急救声,我真的够了,受够了。我真的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可是曦出现了,踢破那扇木门,来救我的人,竟然是这个我未曾想到的孩子。

难道我的悲伤只有他才能感应得到吗?难道我的痛苦只有他才能来保护?

就当我和曦还在四目相望的时候,木门竟然被人再一次撞开,有个满脸胡楂的男人从门外猛地闯进来:"恩瑜,你怎么样了?为什么会……"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刻就卡回自己的喉咙里。罗亚霖站在门外,和紧紧抱着我的曦四目相对。

同样是曦刚刚站过的位置,那流泻的白炽灯光,刚刚还为曦编织了一双银色的双翼;但亚霖站在那里,却仿佛洒落了一地的月光。

清冷,凄凄。

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男人真的是不同的。

两个男人面对面地站着,一个高大纤细,一个高大挺拔。

"宇文曦,又是你。"亚霖站在我们的对面,像黑珍珠一样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瞪着曦。

小曦还抱着我,在亚霖闯进来之后,他的手臂不仅没有放松,反而还有渐渐收紧的趋势。

"又是我,怎样?"他冰绿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迎向亚霖,那凌厉的目光,并不像比亚霖小了四五岁,反而比亚霖看起来更加让人心寒和不可靠近。

"你又跑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把恩瑜放下!"亚霖看着曦怀中的我,眉尖微皱。

曦的睫毛微微扇动,他的嘴角在冷若冰霜般的脸庞上轻轻扯动,那个淡然的微笑竟然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来做你永远做不了的事情。"曦冰绿色的眸子朝亚霖猛然一闪,凌厉的目光几乎要穿透亚霖的眼睛。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冷冷的剑,瞬间让每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曦在说什么呢?什么是亚霖永远也做不了的事情?这个孩子今天变得让我都快要认不出他了。这样凌厉的表情,这样霸道的语气,这……真的还是那个晕倒在我怀中的宇文曦吗?

亚霖的脸上掠过一阵苍白,他似乎听懂了曦的话,尴尬的表情爬上了他有些憔悴的脸庞。

"宇文曦,我看你年纪小,所以你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计较的。但是我告诉你,这里不是你任性和游戏的地方。今天医院里出了很重大的事故,快把恩瑜放下来,离开这里!"亚霖很严厉地对曦下令。

曦微眯了一下眼睛,嘴边分明撇过一抹不屑的表情:"罗亚霖,我也不想跟你讲什么年龄。从现在开始,我和你是男人对男人的对话。你听好,我不是来这里任性也不是来游戏的,我是来带恩瑜离开这里的!无论这家医院里发生了什么,谁也没有权力把她这样关起来!从现在开始,我来保护她!而你,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闪开!"

亚霖的声音已经很严厉了,可是曦的声音却有种超越他年龄的成熟,甚至还带着那样冰冷的感觉,仿佛能把站在他面前的人给完全冰冻。

我有些呆呆地望着这个一直用外套裹着我,还紧紧地抱着我的男孩——不,或者现在我应该称他为——男人?

亚霖跟我一样,也同样被这个孩子的话给惊住了,他皱着眉头望着曦,似乎从这一刻起才发觉面前的这个纤细的少年,已经不再是那一次雪白着脸颊躺在他手下的孩子了。

"让开!"宇文曦抱着我,再一次冷冷地开口。

亚霖还没有来得及回应,门外却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没有我的允许,谁敢把她带走?"

木门被完全推开,院长夫人带着护士长、主任医师、医学院的导师,一起出现在这间黑黑小屋的门外。

惨了。一看到眼前的情景,我立刻就觉得大事不妙。

医院里所有的领导都到齐了,连我的老师都赶来了,难道……

我吓得一下就从曦的怀里跳下来,不过真的因为蹲了太久,腿都麻掉了,差点摔倒。曦和亚霖同时都伸过手来,想要扶住我,却只能一人抓住了我一只胳膊。

院长夫人的脸色立刻变了一变。

"还真是有心情,"她冷冷地开口,"施恩瑜,我把你关在这里是让你谈情说爱的?"

院长夫人尖锐的话语让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忍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

"你……"

"妈……"

曦和亚霖立刻拦在我的面前,两个人又是同时开口,想要替我解释。

我连忙反手抓住他们,努力地摇头,要他们什么都不要说出口。

虽然我不太了解院长夫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院长夫人对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厌恶。如果说院长是真心为亚霖好,所以才不得不做出对我不好的事情,院长夫人就有种故意想要置我于死地般的感觉。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会让她连说话都是这样冷冰冰的。

"施恩瑜,那个中毒的孩子……"院长夫人扫了我一眼,"已经抢救过来了。"

啊?真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忍不住双眼瞪大,"真的吗,院长夫人?!"

我激动地都想要上前去抓住她的衣袖,对我来说,小小能平安无事,就是我现在最大的祈求了。

院长夫人却冷哼了一声:"不要高兴得太早,虽然她被抢救过来了,但却中度昏迷,并没有度过危险期。施恩瑜,你是助理医师系的高才生,怎么不知道派吡那松一旦过期会有非常强的毒性?一旦混入血液将会造成血毒症的!"

我被院长夫人骂得低下头:"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不应该在给小小打针之前,没有仔细查看使用日期,更不该在给她打了这样的消炎针后,还跑到走廊上去,没有注意她的反应期。如果我一直盯着小小,也许就能提前发现她的反应,提前……可是……可是当时……

我用力地低下头。

突然想起那铺在我脚下的一片赤红色的照片。

血。

凝结成暗红色的血。

那是帆的血,那是血淋淋的帆。

三年之内我都不敢再回想的画面,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怎么能让我再有心关注小小的反应。

"只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院长夫人的声音更加地冷漠,"如果那个孩子死了,你知道你要负什么责任吧?"

死了?!

院长夫人的这两个字刺得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小小会死?不!不可以!不可以!我已经不能再面对死亡,我已经不能……帆的那一次已经……不……小小……

我虚弱地向后连退两步,伸手想要扶住什么,却腿软得一下子要摔倒在地上。

"恩瑜姐!"曦的反应很快,他一把就抓住将要摔倒的我。

"妈!"亚霖没有来扶我,他的反应和曦的完全不同,他竟然挡在了院长夫人的面前,"妈,这个责任我来负!"

一句话出口,满屋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院长夫人愣了一下,她瞪着眼前的亚霖有些吃惊地问:"亚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亚霖挺起胸膛站在母亲面前,"这个孩子是恩瑜救回医院里来的,当时她为了救被果冻卡住喉咙的小小,亲手为小小做了喉管切开术,所以足见恩瑜对这个孩子是很好的,是绝对不可能下什么毒手的。我才是这个孩子的主治医生,她的消炎处方都是由我来开的,药水也是我派人送到住院处的。恩瑜只不过是帮忙注射了一下,至于药水过期不过期,是否致毒,都与她无关。所以小小出了事,责任应该由我来负,和施恩瑜没有任何关系。"

亚霖铿锵有力地把这一番话吐了出来,没有任何一点犹豫。他的声音虽然一如往日的温暖有磁性,但是却从未像现在一样坚定,好似下定了拼了命也要把我保护在身后的决心。

满屋的人都被亚霖的这番话给震惊了。黑黑的小屋子里,有好几分钟都安静得令人害怕。

院长夫人吃惊地瞪着眼睛,不能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主任医师和我的导师相对看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闪了出去。

我被曦扶着,吃惊万分地看着亚霖。曦站在我的身边,手还扶着我,但刚刚对亚霖那样凌厉的目光却已经不见了,他好像有些想不通似的望着亚霖。

"亚霖……"我伸手想要去抓他,"你在说什么,那药……"

"药水是我派人送过去的。"亚霖斩钉截铁地回答,"所以这事与你无关。宇文曦,把你这位鱼姐姐带走!"

曦怔了一下,抬头望了亚霖一眼。

"把她带走!"这一次,轮到亚霖对曦下令了。

"亚霖,你干什么,这不能要你来负责……"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有些混乱,我想跟院长夫人解释。

但小曦却突然一下子又抱起了我。

"曦!"我惊叫道。

"我们走!"曦却咬住嘴唇,抱着我就向房间外面走去。

"不行,曦,不行……不能……"我挣扎着,不想只留亚霖替我承担。

可是曦却紧紧地抱着我,带我冲出了那间黑黑的屋子。

院长夫人被这一切弄得非常错愕,几乎忘记了拦住我们。

我被曦抱着朝医院外面跑去,在挣扎间我回头看,我看到站在小黑屋门口的罗亚霖。那个双眼红肿,表情憔悴,却坚定地要为我挡去风雨的男人。

原来,拥有银色双翼的男生可以带我冲破黑暗,而洒落一地银色月光的男人却能替我照亮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