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那个家庭整个瓦解后,他就从未想过能够再次见到任何一个亲人。他也不曾思考过,如果有一天他再度与母亲相遇,那么他该是什么表情,或者,-弃他和父亲的母亲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过去那声光灿烂、实则却孤独寂寥的日子里,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

他只知道工作要做的比别人好,在一开始语言和环境都陌生的强态竞争下,他得付出比其它人更多的努力。他如愿的走到颠峰,本来以为自己早已不再会有任何期待,本来以为自己早已坚强冷漠的内心,原来却是那么样地不堪一击!

「碰」地一大声,管晔用力地甩开自己家里的大门,力道之蛮横,使的被纯钢门板反碰撞的墙面硬生生地留下扭曲的凹痕。

门板因为巨大的冲力而兀自摇晃,空旷的客厅留下刺耳的碰撞余音。管晔走到本来只是摆饰的大酒柜旁,取出一大瓶昂贵的烈酒,不享受美味,不在意香醇,他仰头就灌入自己的喉中,没有美酒该有的赞叹余香,只留下辛辣难咽的苦涩。

棕红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溢出,滑下直挺的颈项,浸湿了他的衣领衣襟,染上了他的胸口双手,刻划出一条条灼烧纵乱的水痕。

他不曾怨恨过母亲放弃那个家的懦弱,因为他相信就算是别人也同样无法忍受,他甚至在心中帮母亲找理由,独自扛下所有的重担。

然而……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这么幸福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她怎么可以拥有了另外一个家庭而遗忘被她放弃的那一个、她怎么可以在看到多年不见的儿子后惊愕的掉头就走?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

他脑中一片混乱,所残留的每一个画面都是母亲看到他之后所表现出那种惊慌失措又避之不及的表情。

管晔忿怒地将手中的酒瓶猛力甩向墙壁,伴随着响彻室内的尖锐撞击声而生的是飞散的玻璃碎片和四溅的酒液。

洁白的地板上顿时一片狼籍,慕弈之一踏进大门看见的就是这种凌乱的场面。他清澈的眼瞳中染上一层忧虑。

「你跟来做什么?」管晔冷眼瞥向站立在门口的飘逸身影,他面无表情,转身又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猛灌。

慕弈之静静地将大门关上,眉间有一抹淡愁。「别喝了,对身体不好。」

「不关你的事!」管晔怒瞪他一眼,「我不想看到你,出去!」

对于他充满迁怒的叱喝,慕弈之的反应则是更加地温缓。

「管晔……你能不能试着冷静一点?」他平和地低语,一点也不在意管晔霜寒的脸色。

就像是硬要反驳他似的,管晔又灌了一大口,火辣的酒精几乎烧毁他的理智。「我叫你滚你听不懂?你到底想做什么,想对我晓以大义,还是又想施舍你泛滥的怜悯?」他扬起陰沉的唇角,冰冷的声音里充满讥刺。

慕弈之缓缓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管晔嘲讽的笑了,「你可以把那种无谓的情绪收回去,我们连朋友都称不上,我根本也不会相信你的故做好心。」易言之,他痛恨他的多管闲事。

管晔重新喝起酒,彻底地把慕弈之的关切给丢弃。

慕弈之只是安静地伫立,他没有再开口,管晔所给予的难堪也没有让他温和的眼神稍变。唯一透露他内心紧张的,是那一双紧握地泛白的手。

但这种宁静让人更加无法忽略他的存在,管晔终于忍不住将未喝完的酒瓶-扔在地上,他走向慕弈之,一把攫住他的手臂,将他抓到眼前压迫地加重逼视。

「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不在我眼前消失?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介入我的生活?」他沉冷的低语,-黑色的眼瞳没有感情。「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妄生一些无聊的思绪;如果不认识你,我今天不会看到那个女人,你喜欢假扮圣人就去扮,但是为什么要找上我?!」他紧紧地抓着慕弈之的双肩,将愤恨的情绪尽数地迁移到他的身上,不管合不合理,他只是将一切怪罪于他。

慕弈之定定地看着他,「……你母亲或许只是因为愧疚于面对你,所以才会转身离去,我想她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你相见。」和煦的语调,字字温婉。

管晔的怒火却更炽了,「闭嘴!你不要再跟我讲到那个女人!」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慕弈之坚定的浅语。

「我不想听!」管晔用力地抓住慕弈之的衣领,不受控制的力气扯破了纤柔的衣衫,露出了慕弈之白晰的颈项和分明的锁骨。「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感受,只会说满口漂亮的话,你能了解我看到那个女人牵着别的孩子的感觉吗?你能吗?!」发酵的酒精逐渐侵蚀他的神经,绷紧的弦已经濒临断裂。

慕弈之看着他,柔和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同样的哀伤。他飘渺地启唇:「我……不能。」好轻的声音。「但我知道像你这样伤害自己也没有帮助。」

「我想怎么做都不关你的事!」他大吼一声,随即又露出了然的冷笑,「还是你自以为写了几封信就可以走进我的内心安抚我?」

慕弈之一愣,管晔放开手,走进房内,出来时将手中那几十封绑成一捆的浅蓝色信笺丢在慕弈之面前。没有绑紧的绳子让信件散落了满地。

「是你吧?」管晔冷着声,本来,他并不是打算要用这种态度质问慕弈之的。「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吗?还是你根本就想看看我知道事实后的惊讶?」

不是的,他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真的只是想要关心他而已,他甚至不盼望管晔会知道是他。慕弈之敛下眼睑,选择沉默以对。

他蹲低身,想将信件捡起来。在手指还没触碰到之前,身体却被管晔突然地拉起,他踉跄了一小步,撞进充满酒味的炽热胸怀。

「管晔……」慕弈之微微地挣扎了一下,「你醉了。」他眸瞳中加深的颜色让他有点不安。

「我没醉。」像是要让他的话更有说服力,管晔缓下过于激动的言行,声音降到最冰点。「你这样接近我,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我不会感激,也不会挂记,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好意我都觉得是麻烦,我厌恶你自以为是的大发慈悲,更痛恨你老是在背地里卖弄你的善良,既然如此,你究竟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毫无表情的表情,冷淡地刺入骨髓。

「我没有想要什么。」慕弈之不曾回避那沉重的压迫注视,「只是因为你很孤单,所以我……」

「想开导我是吗?」管晔冷笑,「结果呢?你努力这么多年的成果是什么?是那些令人做恶的信件,还是被我丢弃过无数次的假好心?」

慕弈之看着他,「可是,你不是收下那些信了?」那就表示其实他曾经想过接纳寄信的人不是?

管晔的火气被撩至最高点,「就算我收了那些信又怎么样?那也不代表我就得因为你而要改变自己的想法!你老是把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其实呢?!现实还是现实,你教我去相信别人、去依赖别人,不要执着于亲人带来的伤痛,可是事实却只证明你说的话根本就没有那么美好!」

被紧抓的地方泛出疼痛,「你为什么……一定要往偏差的那一方面去想?」

「我偏差?我偏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一个母亲在看到她的儿子后会连一个笑容也吝于给予?!」随着话语的脱口,管晔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力压抑的脆弱。

慕弈之来不及捕捉到他充满裂痕的潜藏情感,但那消纵即逝的讯号却也足以让他明白管晔坚强的面具下其实多么地受挫。

「说话啊!你不是很会说吗?」管晔毫不控制力量,硬是在慕弈之手臂的上留下红色的箝痕。「你既然这么会说,那就向我证明你是真的想要关心我!」

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他明明是可以独自的活下去,但为什么他总还是会想……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还会有人需要他?

早就遗忘的东西,却在遇见慕弈之后全数从心底深处浮现。

不应该发生的,管晔没有预警的低头吻住了慕弈之。只有掠夺性和报复性而毫无感情的亲吻,冷的几乎让人战栗。

慕弈之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因为他根本没预料到管晔居然会这样做!

「管——」才刚启的唇瓣被瞬间吞噬,被牢固箝住的双臂没有挣脱的空间,慕弈之透明的眼眸中有着明显的惊慌和愕然。

他瞠大了眼看着眼前的管晔,只觉得热气不停地往周围扩散,温度越攀升就越絮乱,混沌的气流使人脑筋一片空白,一发不可收拾。

「管……管晔!」慕弈之偏头闪躲炽热的吻,内心慌乱至极,「你不能……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的心脏狂跳,闲静的意识犹如-那爆裂。

「我知道。」管晔微离开慕弈之的,带着浓郁酒香的呼息环绕在彼此之间,本来只是一个冲动的惩罚性举动,但慕弈之唇上的柔软却没有让他觉得恶心或排斥,身上洁净的香味反而让他真正地想更进一步。是酒醉也好,是错误也罢,不论是男是女——

第一次,他这么想要某个人的体温来温暖他冰冷已久的意识。

像是咒语一样的低沉嗓音。「证明给我看……你是真正地需要我。」

随着话语落下的,是管晔覆住慕弈之的唇瓣。

被紧紧抱住的慕弈之只能轻轻地喘着气。他知道自己该拒绝,他知道还没发生的错误应该马上停止,他也知道这种状况如果不处理好会有多么地糟糕,他更明白管晔清醒时极有可能会后悔。

但他想伸出去推拒的手却在看到管晔黑眸深处的那种孤单疏离后收了回来。

他为他感到哀伤……他知道在管晔极力掩饰的情绪下,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其实他能的……他完全能够体会那种被亲人-弃的感受……

因为他也有过相同的遭遇。

这样是不对的,管晔只是醉了,没有考虑地在寻求安慰,他不能让他们两个的关系演变到这种地步……他不能……但是……但是——

慕弈之闭紧了眼,将想要推抵的手紧握成拳,松了又握紧,紧了又放松,最后,终于缓缓地垂落身侧,没有拒绝管晔的拥抱,任由他褪去自己的衣杉。

管晔也没有停下手,亲吻烙上他的肩颈。

火烫的气息一点一点地燃烧蔓延,摧毁了两人之间本来就薄弱的平衡。

管晔攀折了池水中那一朵最洁净的白色莲花。

但他却不曾想过,看似坚强的脆弱花朵,没有办法在毫无绿洲的沙漠当中生存下去。

****************

当钥匙一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时,慕谊庭几乎是立刻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屏着气息看着打开大门的人,待确定的确是她等了一整个晚上的慕弈之后,她只差没有痛哭流涕地放鞭炮庆贺。

「大哥!你跑哪里去了?我跑去学校接你没接到,结果你们学校的老师还告诉我说你被人给掳走了,我担心地快胃怞筋,后来还开车到处找你,谦御这个死小子说我太紧张,说你已经是个成年人,还说——」

「大姊。」慕谦御从厨房走出来,手上端着一杯咖啡,他受不了地打断慕谊庭劈哩啪啦的一串话。她就是这样,一急起来就像拔了保险拴的机关枪。「大哥,别理她。」他的一句话换来慕谊庭的狠瞪一眼。

「抱歉,又让你们担心了。」慕弈之浅浅地笑着,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有个老朋友来学校找我,我跟他吃饭,聊的忘记了时间。」他关上大门。

「可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明明告诉我有个男人跟你在校门口拉拉扯扯——痛!」她怒目回头看着在她后脑杓敲上一记的慕谦御,「你干嘛打我?」没大没小的死小子!

慕谦御瞥她一眼,「已经快十一点了,请-小声一点多为邻居着想。」

「我——」慕谊庭的上诉再度被截断。

「我什么?汐诏和曜茗明天要考试,-想把他们吵起来?」慕谦御提醒。

慕谊庭只能鼓着脸忍耐满肚子的疑问,她看着慕弈之昂首等待回答。

慕弈之微笑,「谊庭,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虽然他不正面反驳曾经跟人在校门前拉扯,但也明白地表示自己平安无事。

慕谊庭突然皱起鼻头,她蹙眉嗅了嗅,「大哥,你喝酒?!」她惊讶的瞪大眼睛,为什么衣服上会有酒味呢?大哥是不能喝酒的!

慕弈之微顿,随即面颊泛起红潮,「不,是朋友留在身上的。」

「大哥不会喝酒好不好,-这个妹妹怎么当的?」慕谦御端起咖啡啜饮,细心地发现到慕弈之衬衫上有几颗扣子掉了,更甚至,在有些刻意遮掩的衣领下,有若隐若现的紫红色痕迹。

他不动声色,「大哥,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课,先去睡吧。」

「嗯,真的抱歉。晚安。」慕弈之轻笑,眉间有掩不住的疲惫,他转身就朝自己房间走去。

「我还有话要问——」

慕谦御从后面大手一捞,勾住慕谊庭猛然跟上前的脖子,差点没让她断气。

「别吵了,大哥需要休息。」他低声说着,眼镜底下的精锐双眼注视着慕弈之步履有些异样的背影,高深莫测。

「放手啦!到底你是大姊还是我是大姊?你干嘛老是跟我唱反调?」慕谊庭气得想踹他一脚,却被他优雅的躲过,没中目标的拖鞋在墙边饮恨。

「是是是,-是大姊、-是大姊,小弟失礼了。」慕谦御无奈地摆动双手,皮笑肉不笑,态度敷衍不诚恳。

应该不是受到伤害吧?不然被牺牲地就不只是衬衫上的几颗扣子了,那么……大哥他是……

「慕谦御!你又给我打马虎眼!」慕谊庭一掌巴在他背上,唤回他的沉思,可她忘了,男人的皮一向比较厚,那一拍只让自己手心红肿发疼。

慕谦御看她一眼,绝望似的叹口气。「是,大姊,既然已经等到人了,请问-要睡了吗?」这婆娘都二十六岁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慕谊庭不服输地忍住手掌上的,转为满腔怨言,「你刚刚叹那口气是什么意思?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在背地里骂我幼稚,我告诉你……」

「是是是,-到底要不要睡?」

弟妹的抬杠声细细地穿透门板,身体些微虚力的慕弈之坐在床边却无法听见。

他这么做对吗?

这是一件没有办法后悔重来的事情,那么,他做对了吗?

薄软的外衣上还残留着管晔身上的独特气味,从被他触碰到的那一-那,他就觉得自己陷入了这檀香味所棉织成的包围囚困,理智想要逃脱,却又矛盾地被一再缠绕。

或许,真正需要安慰,盼望温暖的人是他,所以他才会接受管晔。

那样孤独的眼睛,就好象以前的他,每天都在那个清冷的房子里,冀盼父亲能够带着新家人来认他……

那么相似的渴望……那种期待却又受伤的感受……他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不论是作为一个师者或兄长,在道德上或是轮理上,他今天所做的事情都让他愧对于这两个身份,也都无法用任何借口让人苟同……他果然如父亲所说的一样……是个不洁的人。慕弈之唇边浮现出一抹极浅淡却又苦涩万分的僵硬笑容。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轻轻地闭上双眼,只觉得一向无波的思绪被狠狠地搅乱,不知该停下来还是继续摆荡。

「船到桥头自然直……吗?」他低低地喃语,宛若在说服自己。

真的可以就这样什么都不去想,任其随波逐流?

身躯上的疼痛几乎怞撕开他纤弱的思维,关于管晔的一切,他已经没有办法再静下心来分辨是非对错。

****************

该死!

喧闹的PUB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充斥在整个空间,男男女女扭动着身躯,火辣狂野,自由奔放,一曲跳过一曲,在人造的天堂里寻找梦幻和快乐。

吧台旁坐着一个极有存在感的男人,纵然是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是从一进场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是那种不同平常人的孤傲气质使然,也是因为他那一张即使没有表情也可以迷倒所有人的俊美容颜。

不过身材和长相皆让人流口水的美男子似乎心情不太好,不论来搭讪的同性异性,一律被他彻底漠视兼冰冷以对。被人当成空气的滋味可不太好受,所以他很快地被人贴上了「只可远观」的标志,独立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天杀的该死!!

管晔一口饮下酒精浓度百分之46的高级威士忌,火烫感从喉头延烧至胃部,杯中冰块相碰撞的声音也没能稍稍减缓那种冲力。

从那天以后已经过了多久?

五天?十天?还是几个星期?

他甚至到现在都还忘不了慕弈之那生涩至极僵硬至极的反应。

可恶!

当他隔天早上睡醒酒醒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事、又发现本来应该在**的人却已经离开后,他差点没火得拆掉整栋房子!

他是在气自己懦弱到找一个男人逃避现实,还是在气那男人居然敢就这样什么话也没留下地一走了之?

或者,他根本就是在气那留在他身上挥也挥不去的纯净气息?

「威士忌!」管晔用杯底重重地敲了下桌面,陰寒的神色不像在提醒酒保把空杯注满,倒似想把人给剖腹剁块。

他为什么会抱慕弈之?他很确定自己没有酒醉到什么都分不清的地步,他记得他跟慕弈之在争吵,他也记得他质问慕弈之写那些信的目的,他更记得慕弈之始终温和的态度让他火大,他还记得……

他还记得自己紧紧地抓着慕弈之的双肩,在充满酒精味道的空气里,有一道很淡很淡的清香从慕弈之的身上一丝丝地浅浅扩散,占领他最后一小块理智,他本来躁控在手的冷静完全被那无瑕的幽香给-杀地尽数粉碎。

然后在一股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冲动下,他吻了慕弈之。

「该死!」他咬牙低咒一声,眉间的绉折越锁越紧,已经重新蓄满酒液的玻璃杯几乎快被他捏出裂痕。

他甚至没办法在吻过慕弈之后撤手,反而被撩起了更强烈的,他从来也没有那么渴望过拥有一个人!

他占有了慕弈之,以一个男人的身体拥抱了另一个男人的身体!!

他又低声地咒骂了一句,心头上那极其怪异复杂却又模糊难辨的焦躁始终怎么也甩脱不开。

「喂喂喂,你坐在这边已经一个小时四十二分又零八秒,从头到尾冷着脸低头喝闷酒,你到底找我来做什么?欣赏你老大漂亮的饮酒姿势吗?」岳湛-一屁股坐在管晔身旁的高脚椅上,煞有其事地看着手表叨念,还不忘丢给酒保一个举世无双的亲切笑容,甜得人眼里只看见桃花。

当他知道管晔约他出来的时候,心里还在想这小子总算开窍了,没料到他还是拿一副冷淡的表情不发一言,活似他欠了他几辈子都还不完的债,好不容易在几乎结霜的气氛下来到这家PUB,只见他老兄坐上吧台后就不理人。

反正他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也僵硬了,看管晔想独自喝酒,他就乐得绕场一周,-出无数个媚眼,展现他无人匹敌的美丽笑颜,迷倒不少善男信女后,带着满满地却也很无聊的优越和自信坐回管晔身旁。

小子要是再不开口,他就要打道回府睡美容觉,呵!

管晔冷瞥他一眼,依然沉默。

「你该不会没事找我吧?」岳湛-挑挑眉,细致的脸颊吹弹可破。「我是很想听你有什么吓死人的重大秘密要揭发,不过我的睡眠也挺重要的,两者无法兼顾,就只好舍弃你,可别说我没义气,我看你还是别这么龟毛了,大大方方地向我吐露心事吧!」他豪气干云地拍上管晔的肩,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管晔没说话,眼睛焦点放在遥远的彼方。

正当岳湛-想假装摇头叹息无能为力,其实是在心底百般庆贺终于可以回家睡觉时,管晔总算出了声音。

「……你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好冷的声音,冷到让人怀疑他为什么要问出这句话。

岳湛-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你……你刚刚问些什么?」在得到一枚不耐烦的白眼时,他确定不是自己的耳朵罢工出错。

天!原来……难怪他一直喝酒壮胆,原来管晔今天找他出来的目的是——

「你爱上我了?」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一双美眸乱闪,能得到冰山美男的青睐,莫大的荣耀更向世人证明了他的美貌宇宙无敌。

只可惜没人欣赏。

管晔冰冷地看着他,一阵北极风吹过。

死寂,空气间的沉默压力一下子重的让人无力调笑。

「好好,这个玩笑很冷,我承认错误。」岳湛-嘴巴上这么说,却一点也没有道歉的意思,他满脸有趣。「怎么,你为什么突然想问我这个问题?」

管晔皱眉,「我只想听回答。」也就是不要他多嘴问其它。

啧,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原来被人差来当免费的咨询师。岳湛-撇撇嘴,向酒保要了杯无酒精的饮料,轻啜几口才道:「我对同性恋没什么看法,就是那样子嘛!公司里有很多同事也是同志啊,根本和平常人一样,跟他们相处这么久,我早就习惯成自然,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还不是一样要吃喝拉撒,两只胳臂两条腿,也没有多出一个鼻孔或半张嘴巴,他就是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像看待异形一样地对他们避而远之,真是无聊。

「同性恋者会随便跟人?」管晔的唇角有着冷然,手中的玻璃杯宛若反映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温雅面容,脑中闪过的是那一晚触感柔和的滑暖。

岳湛-皱起眉,他突然顷身靠近管晔。「你今年多大?」牛头不对马嘴。待看到管晔的瞪眼时,他才凉凉地道:「我还以为你幼儿园!你搞错了吧,会不会随便跟人是个人躁守的问题,跟同性恋异性恋或是双性恋一点关系也没有,OK?」错误又奇怪的观念,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想起管晔的年纪小他两岁。

管晔默然,无法反驳。他发现自己的确无意中流露出反射性的偏差价值观。他蹙眉更深。

岳湛-拿起装饰在杯缘的小樱桃一口吃掉,「所以我说,你就是太孤僻了,要是你平常有跟大家多多亲近,今天就不必找我出来问这个问题了。」他顿了顿突然严肃地转首问道:「你该不会也认为只有同性恋或双性恋者才会得爱滋吧?」

「你可以不用再表现你的幽默。」管晔冷道,饮下杯中冰凉却又火烫的酒液。

岳湛-笑开来,美颜上一点都不介意。「我只是在举例嘛!举例!就好象『坏成绩』是贴在『坏学生』身上的卷标一样,同性恋者也会被贴上爱滋病的卷标。」

坏学生和……同性恋者身上的卷标吗?管晔垂下眼睑沉默以对。

岳湛-有些感叹,「因为有太多人都存在着无知且肤浅的有色眼光,我不过随便讲个最平常的例子提醒你罢了,当然你会怎么看待他们我管不着也不会管,但我只想告诉你,不论是同性恋异性恋,其实他们也只是想幸福地爱上某个人而已。」唉呀呀,他今天说的话可真有哲学的味道,呵呵。他洋洋得意。

管晔睇他一眼,「你不是同性恋?」

今天的椅子好象不太好坐。岳湛-第二次差点滑落高脚椅。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同性恋了?」他一口气差点噎到。

管晔淡扫,冷眼指向从四面八方有意无意投射在岳湛-身上的男人视线。

岳湛-众望所归地回予一抹魅力无穷的浅笑,顿时全场桃花满满飞。

他瞅着管晔,嘴角上扬。「怎么样,又给你错觉了吗?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属于哪一种性向,我更没办法断言将来会不会变成那种性向,因为我还没碰到过一个真正爱的人。」他会喜欢引人注意纯粹是体内的罪恶因子作祟,目前为止他可都洁身自爱的很!只是觉得有趣所以爱玩一点小游戏罢了。「如果我爱上的人刚好跟我同样性别,那么我就是同性恋;相反的,如果我爱上的是一个女人,那么我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异性恋。两者的差别在于只差一个字的无趣名词,而最大的相同点就是『爱上一个人』这件事。」

他笑了笑,「你不觉得,比起去计较没有意义的中国字名词,相同点显得更重要多了吗?」如果大家都能这样想,也就不会有歧视的问题发生,这将会多么美好哇……原来他已经伟大到想世界大同了。

管晔看着他,首次发现岳湛-不仅仅只是一只烦人的蚊子。

「你会跟男人?」

岳湛-看着天花板,「会啊,如果我真的对他有感觉……咦?等、等等!你刚问我什么?!」他猛然醒悟,瞠大了眼回首看着管晔,嘴上叼着玩的吸管惨跌桌面。「你该不会已经跟一个男人——」

「我要走了。」管晔打断他的话,将钱放在吧台上,长腿跨下高脚椅,没有给岳湛-任何挖八卦的机会,朝着门口走去。

「喂……」岳湛-望着他无情的背影,低低哀泣自己被-弃忽视的命运。这家伙,问完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就潇洒离去,要他抱着满脑子疑问难以入眠。

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他看可以改成「友钱,友闲,友利用」!他就是那百分之百的「友利用」!!

本来还想向他展现自己事理分明、成熟独到的精辟言论,结果他居然这么突然地就走人!问完了自己又不让自己问,卑鄙啊……

啊,没想到管晔会对一个男人有兴趣,真不晓得多少女人芳心会哭碎哟!不知道那个能让管晔陷入的厉害角色是什么样子的人,该不会也冷冰冰的吧?!

要和管晔那家伙相处,真是辛苦喔,上帝保佑他,阿弥陀佛……

呜……他好想知道真相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