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彻站起身来,让人新添一套茶具,才说道:“天时地利人和?庄主请坐下细说。”他果然不对劲,这强忍的姿态哪里像是睡不好觉。

看来裴彻已经看出什么,慕容舒清轻拍商君的背,示意他过去休息,既然裴彻已经猜出,那他们也就顺势而为了。坐下之后,商君缓了缓,才淡淡地说道:“地利我军已失,那么天时、人和就显得尤为重要。这阵是一个连环阵,里边包含着五行阵、迷心阵、天龙阵。五行阵能将人群分散,让人被困阵中,分不清方向,且容易被逐个攻击。迷心阵顾名思义,会让人迷失心智,互相残杀,或者自杀。天龙阵里有很多机关,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至于那些雪狼,只是他们放于阵中,故意造成恐惧、扰乱士气的招数。”

听商君侃侃而谈,众人都不禁感慨,原来这阵还有这么多名堂,对商君也更是佩服,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了,最敬重的,就是有勇有谋之士。

“庄主有何破阵妙法?”想不到急于追问的,就是刚才最为不满的黄锡峰。

果然是敢爱敢恨、恩怨分明之人,商君微笑着回道:“破五行阵之人,本身必须对玄门阵法有所了解,且武功高强,就是独自对敌,也胜券在握。破迷心阵之人不仅武功要高,还必须有不易被侵扰的坚定意志。破天龙阵之人,需身手敏捷,对机关甚为了解。积聚这些人,在农历年三十,也就是七日后破阵,我算过了,那天的午时是这三个月来临风关日照最强、正气最盛的时候,这时破阵,事半功倍。”

他说完之后,帐中却是久久的无语,轩辕逸和裴彻对视一眼,也未说话,黄锡峰皱起眉头,说道:“上哪里找这么多能人异士?还有,我们知道那天是破阵的最好时机,苍月也一定知道,到时不知道还会弄出什么花样来。”

商君却摇摇头,回答着黄锡峰的问题,只是却是对着轩辕逸说的:“就是他们知道,这一天也是我军破阵的最好时机,尤其是迷心阵,那天破是最妥当的。还有,要是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抵御我军破阵之上,不是正合了轩辕将军的意了?”

轩辕逸点点头,他说得正合他意,但是仍有一个头疼的问题,没有想到那阵中竟还有如此多的阵势,轩辕逸低叹道:“只是,这些人上哪里去找!”

李鸣却是朗声笑道:“这还不容易,商庄主攻五行阵,将军攻迷心阵,军师攻天龙阵。”商君五行术数自是精通,轩辕将军多年征战,心智自然坚定,机关暗器,军师最有研究,这人选有何难?

他说得激昂,却被商君一语否定,“不妥,要破阵,一人前往是不行的。最少每阵要有三人带队。再则将军身为军中之首,不可身陷迷阵之中,而且这破阵只是三路进攻之诱敌之计,背后强攻才是主要的制胜一方,所以将军应该率领大队人马从后方攻击。而军师就更不能入阵。”

李鸣不明白地问道:“为什么?”若说将军是军中的中心人物,进不得阵中,军师为何也不行呢?

商君想回答他,可是因为刚才说话太多,让他忍不住地轻咳起来,口中一甜,一口鲜血直往上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裴彻很快顺势接道:“因为三路人马需要有人协调,我军粮草也需要守护,且阵营不可留空,以防敌军突袭我军后方。”

众人听着裴彻的解释,慕容舒清赶紧将茶杯递到商君手上,商君掀开茶杯,将口中鲜血吐到杯中。宽大的衣袖,轻轻拭去唇上的血迹。慕容舒清才悄悄地退回到一旁的椅子上。

“那怎么办呢?”少了他们两人,这阵要怎么破?虽然军中还有其他将军,但是要兵分三路,还是需要人手,再则,要说武功高强,意志坚定,军中还有谁能胜得过将军呢!

一时间,主帐之中,众将军都皱起了眉头,最后,还是将目光转向想出此法的商君,但是他也是摇摇头,如果不是需要这么多人,那邪气十足的男人也不会大言不惭地说他破不了他的阵了。

苦思片刻,商君忽然含笑看向一旁闲闲地拨弄着茶叶的慕容舒清,裴彻似乎也了解他的意思,也将目光调向了舒清。其他将军虽然不明所以,但仍好奇地看向慕容舒清。

慕容舒清本来就无心听他们说那些破阵的事情,她来主要是担心商君,所以注意力也就放在商君身上,好不容易看他好点了,才坐下来,想喝口茶,却感觉到众人的视线莫名其妙地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有些茫然地抬头,就看到裴彻狐狸似的笑容,还有商君那“温柔关注”的目光。

她不是被商君给卖了吧!只见商君轻挑俊眉,笑道:“这就要看清肯不肯帮忙了?”

她?她能帮什么忙?她还没有自不量力到以为自己可以破阵杀敌。迎着或嗤之以鼻、或将信将疑、或幸灾乐祸的眼光,慕容舒清苦笑道:“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商君敛下笑容,说道:“只要你肯借几个人!”清的手下,能人异士很多,今早上的苍素,就是不可多得的破阵良才,只要清肯借,破阵还是很有希望的。

慕容舒清也猜到,君所谓的帮忙不会是让她去破阵,但是借人——慕容舒清微微低着头,慢条斯理地轻拨着茶叶,良久,才轻问道:“裴军师,请你把前面讨论的话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楚。”

刚才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也就没有认真听君在说什么,她知道炎雨、苍素都是些木头一样的人,只要她下了命令,就是明知道是个死,他们也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去做。所以她必须知道这个阵的凶险情况,不能如此罔顾他们的性命。

商君早就料到慕容舒清会这么问,她是一个思量周全,会为别人着想的人,尤其是她身边的人。所以,她很体恤地将解说的任务交给了裴彻,毕竟他现在是伤员,不宜多言。

裴彻则好笑地看着商君,他坐着不动如山地看着他,慕容舒清也盯着自己看,这个计谋是商君想出来的,为什么变成他来解说?叹了口气,裴彻还是乖乖地讲了,商君在一旁不时地补充说明,比刚才跟这些将军们解说的更详细认真。

听他们说完,慕容舒清想了想,问道:“你是说要找三个擅长奇门术数,三个意志坚定,三个精通机关暗器的人?”

“是的。”

慕容舒清摇摇头,回道:“我恐怕找不到这么多!”他们当她这里齐聚天下英豪啊。

商君给了慕容舒清一个少安勿躁的眼神,说道:“我庄中可找到一个擅长阵势,一个精通机关之人,我看黄将军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修之手下有两人也很不错,再加上我,你只需再找三人就可以。”

慕容舒清不言不语地坐着,一双秀美轻轻地皱着,手中的茶杯已经放回了桌上,一下下地轻敲着木椅扶手,似乎漫不经心,又好似心情烦躁。众人等了很久,慕容舒清才抬起头来回话。只是说的不是人选之事,而是对着商君问道:“你还要入阵?”

商君点点头,坚定的眼与舒清对视着,说道:“我部署这破阵之法,自己怎能不入?”若是他不入,如何能给众人破阵的信心,而且上次他挨了一掌,这次,他还想好好和那男子讨教一番。再则,他的伤还没有严重到不能动的情况,还有七天,他一定要破了这连环阵。

这人怎么这么倔,他伤成这样,怎么入,去送死吗?两人互不相让地瞪着对方良久,慕容舒清手稍稍握紧,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恼意,淡淡地回道:“让我考虑一下,看谁更适合。”

慕容舒清没有正面答应借还是不借,说完之后便不再看向他们,微眯的双眼看着帐外的白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想再谈的样子。就连商君也有些错愕,清这是怎么了?

慕容舒清不愿多言地看着窗外,商君则是若有所思地低头不语,轩辕逸则紧紧盯着慕容舒清,看来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裴彻站起身来打圆场道:“好吧,庄主你再仔细研究一下破阵的具体方法,等破阵的人都确定下来之后,明日再来讨论。”

商君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抱拳回道:“那么商君告辞了。”说完,再看一眼同样起身,但是不再看他的慕容舒清,商君转身,步出了主帐。看来要说服清才是最大的工程,很久没有看见她这样恼了。

慕容舒清则是连寒暄都省了,直接出了主帐。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裴彻、轩辕逸时,轩辕逸走到刚才商君所坐的地方,掀开杯盖,只见里边应该是浅黄的茶汤,变成了暗暗的褐色,而且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轩辕逸和裴彻对视一眼,笑道:“看来昨晚的入阵查看,没有看起来那么顺利。”

轩辕逸也发现了?他还以为,他只顾着看慕容舒清就够了呢,笑着点点头,只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随即又问道:“可是为什么他要隐藏受伤的事实呢?”查看阵势受伤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商君看起来也不是沽名钓誉,怕人取笑讥讽之人,那么他何故要隐瞒呢?

出了营帐,慕容舒清便不再随着商君回营,也没有和他再说话,独自走到梅树下,不发一语地坐着,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眼睛注视着渐渐西斜的落日。阳光淡金色的余晖撒在她的身上,没有让她看起来柔和些,反倒是添了几分默然。

商君一路跟着她,也不敢说话。就这样在她背后站了很久,直到胸口疼得忍不住咳了起来,舒清才轻叹一声,睁开了眼,转身面对着商君。看着眼前几乎站不住了,却仍是倔犟地在自己身后站了快半个时辰的女子,脸色苍白的他,那英气的双目里,有歉意,有祈求,有保证,更多的,却是坚持。这样的他,让她说什么好呢?

清长久地不说话,让商君心里很没有底,知道清恼他不爱惜身体,气他逞强好胜,但是他有自己的坚持,也有他必须去的理由,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最终,还是商君低声叫道:“清——”

罢了罢了。舒清抬起手,阻止他说下去,她不想再听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总之,他是去定了,那么再说也是无益。既然阻止不了他,就唯有尽全力帮他了。慕容舒清再次依靠着大树,闭上了眼睛,清幽地说道:“你别说了,我知道劝你也是无用。还有七天,好好休息,我会和修之说借人之事,破阵的人选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谢谢。”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这一刻却是无语,她懂他,还要说什么呢?捂住疼痛的胸口,商君慢慢地转身离开。

就在商君离开的那一瞬,慕容舒清低低浅浅的声音传来,“君,答应我,活着回来。”

两个背对着的人,谁也没有回头,商君原来有些僵硬的嘴角,在这一刻微微地扬起,坚定地回道:“好。”说完,踏着缓慢却愉悦的步子离去,慕容舒清也淡淡地扬起唇角,感受着阳光微薄的暖意。

挺直着背,商君走得艰难,胸口的伤又开始火辣辣地烧起来,每走一步,都好像被一记重锤击中心房一般,眼前又开始模糊了起来。商君告诫自己,不能在这里倒下,一定要坚持到帐中,极力地想保持平稳的脚步,奈何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虚浮。

商君胸口灼热,四肢却冰凉,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耳边是温和而担忧的男声响起,“商君,你没事吧。”

微微眯眼,看清眼前的俊颜,商君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还好,是修之。

隔着衣衫,秦修之感觉到商君的手在不停地轻颤,他的眼神也少了平日的锐利,脸色更是白得有些吓人,不着痕迹地搀着商君的胳膊,秦修之低声说道:“你的脸色很难看,我先扶你回去。”

商君点点头,还好修之没有在这里追问他怎么了,就着他的手,两人慢慢地走回了商君的营帐。

进了帐中,秦修之明显感觉到商君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跟着软倒下来,看他几乎栽倒在地,秦修之赶紧揽住他的腰,把他抱在怀里。他,好瘦!腰如女子一般盈盈一握,身板单薄得不像练武之人,而感受到他靠着自己微微起伏的胸膛,秦修之的心一下子狂跳得让他赶紧把商君从怀里扶开,害怕他听见他如脱缰野马一般的心跳。

一直在帐内着急等待的商笑看见秦修之扶着商君进来,就知道商君的伤一定又发作了,急忙迎了上前,商君还是醒着的,就是眼神有些涣散,商笑急道:“哥!你的伤……”

手臂被商君一下用力握住,商笑问到一半的话卡在喉间,看了一眼秦修之,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眼睛里的水雾越积越多。

看商君现在的样子,再想想昨晚他的异状,秦修之大概已经猜出商君受伤了。商君不愿说,他不问便是了,搀着商君向内室走去,秦修之说道:“扶他到**再说吧。”

“哦。”商笑急忙点头,扶着商君在**坐下,看他脸色惨白,额间满是冷汗,商笑急道,“我去找舒清姐姐。”

抓住商笑的手,商君摇摇头,说道:“我没事,别去了。”清已经帮他很多了,再让她知道他的伤势这么重,只怕破阵之事,她就更担心了。

“哥……”吸吸鼻子,不让泪落下来,商笑一脸恳求地含泪看着他。她知道,他若是不愿意,是不会放手让她去找人的,她也不想麻烦舒清姐姐,但是他受伤了啊,她要怎么办。

虽然只看见商笑模糊的脸,商君还是被两行清泪震痛了心,他又让笑儿担心了。坐直身子,轻抚她的脸颊,抹去泪痕,商君轻轻地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轻哄道:“笑儿,我真的没事,就是有些累了而已。好了,不哭了,回去休息吧。”

冰冷的指腹滑过脸颊,温柔而怜惜,可惜泪却越发止不住,商笑抓住他的手,用衣袖抹掉脸上的泪,用力地点头回道:“你别笑了,我不哭,我这就去休息。”

低着头,商笑匆匆地跑了出去,她怕再看着他脸上惨白的笑容,她会忍不住大哭起来,她伤心难过,就可以哭泣,他却永远地剥夺了自己哭泣的权利。她也不要再哭了,起码,不在他面前哭。

商笑跑出去了,帐中只剩下商君和秦修之,虽然商君现在疼得恨不得晕过去了事,却还是转过头,看向若有所思的秦修之,说道:“修之,你有话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