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员们爽朗地大笑,在海上打捞到水草,那是常有的事情,只是看他沮丧的样子,船员们不由得笑了起来。老尤蹲下身子,在水草里翻出几个比拳头小些的海蚌,安慰道:“谁说的,还有几个海蚌,小卿,或许你比他们幸运,这海蚌里说不定有珍珠哦。”

“真的?”萧纵卿眼前一亮,接过海蚌。

旁边几个老船员笑道:“老尤,你别哄他开心,待会儿又让他失望,我们在这海上闯了十几年了,一千个海蚌里都不一定有一颗珍珠。这几个蚌这么小,别说珍珠,连蚌肉都还不够下一碗汤呢。”

老尤笑着点点头。说的也是实话,珍珠确实不好找,这片水域并不是产珠海蚌生长的区域。

他们这是逗着他玩呢!萧纵卿笑着失望地站起来,就看见商君也站在一旁看着他,他走到商君身边,关心地问道:“商君,你起来了。好些了吗?”

“嗯。”

将手中的海蚌递到商君面前,萧纵卿抱怨道:“老尤说这里边可能有珍珠,他们又说没有,害我忽喜忽忧的。”

商君失笑,“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旁边的船员拿出小刀,自告奋勇地说道:“我来开。”

虽然大多数人都认定了里边不会有珍珠,不过还是忍不住要亲眼看看开出来是什么,连开了三个,除了并不肥厚的蚌肉,什么也没有,老船员们一副我就说没有吧的表情。

“最后一个了。”萧纵卿也失望之极,递出最后一个海蚌。

打开最后一个海蚌,蚌肉肥硕,船员用小刀轻戳蚌的裙边,一个小白点从裙边滑了出来,开蚌的船员兴奋地大叫道:“有耶!真的有珍珠!”

原来已经意兴阑珊的船员们忽然精神一振,又都围了上来,船员小心地将珍珠挑出来,却有了意外的发现。

“还有一颗。”听说还有一个,船员们都大声吆喝起来,有些还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萧纵卿拿着两颗小珍珠在手上把玩着,感觉颇为新鲜,老尤笑道:“小卿,你太幸运了,在这深海里,难得捞到有珍珠的蚌,而且珍珠还不小呢。”

萧纵卿把珍珠递到商君面前,欢喜地问道:“商君你看,好看吗?”

两颗珍珠颜色偏黄,不过难得的是,大小几乎一致,犹如饱满的黄豆,而且都是椭圆形的。在月华下,闪着淡淡的莹润的光泽,虽算不上极品,却因为是自己亲手捞取的,显得格外珍贵。商君点点头,笑道:“好看。”

商君低头看着珍珠的侧脸,柔和而光洁,如珍珠一般莹润,因为靠得有些近,萧纵卿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气味,不似身边的男子身上的汗味,也不似女子的脂粉味,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萧纵卿伸出手,说道:“送你,它和你最般配,温润雅致。”

这倒是不假,船上能配得上珍珠的,好像也唯有商君而已。

商君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回道:“我要来做什么,你好好留着吧,这是你在大海上的纪念。”他现在是大男人,配珍珠算什么事。

萧纵卿撇撇嘴,商君不要,他也不强求,小心地包好,藏在袖子里。

老尤看看刚才还扬起高高浪花的海面,现在一下子风平浪静,连海风都仿佛停滞,水面如镜面般平静,商君也注意到了这奇怪的景象,船员们见惯不怪,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甲板上的东西,老尤说道:“商公子,小卿,你们快到舱里去,船要在逆流中涡旋半个时辰,那时凶险无比。你们要小心。”

“快进去吧。”商君晕船,老尤又说得如此恐怖,萧纵卿急急地拉着商君往船舱里走去。

两人才关上门,船舱里的木窗立刻给一阵狂风吹得啪啪地拍打在窗框上,好在是实木的窗子,若是平时的雕花窗,早被砸烂了。萧纵卿走到窗边,正要关上窗户,就见船正向着一个旋涡一般的地方驶去,惊得他双眼圆睁。他还没来得及让商君小心,船就已经失控地旋转起来,他抓着窗框,没有摔倒,商君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被忽来的旋转摔得撞在了床脚上,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匆匆关上窗户,萧纵卿想走到商君身边,奈何船摇晃得太过厉害,他频频撞在船壁、桌子上,商君急道:“三儿,抓住桌角。”好在船上的桌椅都是固定的,萧纵卿抓住桌角,才勉强站住身子。

这样的旋转摇晃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船在肆虐的狂风中犹如一片枯叶,毫无力量,只能随着水的涡旋旋转。

“商君,你怎么样?”他的脸色越来越差。

商君听不清外面海浪拍打船只的巨响,也听不清萧纵卿担心的低唤,只听见自己的心像打雷一般地急速地跳着,不听使唤。

终于,商君忍不住地吐了一地。

“商君!”

半个时辰竟是如此难熬,两人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能感觉到,船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剧烈地摇晃了。萧纵卿勉强能站起来,商君几乎是趴在床脚,额间渗出点点薄汗,脸色泛白。萧纵卿扶着商君到**,说道:“浪好像小一点儿了,商君你躺下来休息一下。”

商君躺在**,微微蜷着身子,过了很久,萧纵卿低唤,“商君?”

“我没事。”即使是现在这样极度痛苦疲倦的时候,商君的声音依然清醒,只是低沉了很多,他这样,根本不能好好休息。

萧纵卿悄然起身,出了船舱,在过道上,遇上一身湿透的老尤,可见刚才的风浪打得吓人,萧纵卿关心地问道:“老尤,你没受伤吧?巨浪过去了吗?”

拿着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水渍,老尤微喘着回道:“我没事,暂时不会有大浪,不过这样的风浪还要持续好几天。”

“好几天?”萧纵卿惊呼,那商君怎么受得了?“商君吐得厉害,还有汤药吗?”

老尤摇摇头,笑道:“有也早洒了,我待会儿做好了给你端过去。”

萧纵卿点点头,急着回去照顾商君,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说道:“对了老尤,商君好像老是夜不能寐的样子,你最好加一些能让他好好睡觉的草药进去,睡着了就不吐了吧。”

“好的。”

萧纵卿回到舱内,发现商君又吐了一地,就连衣襟上,也沾了一些呕吐物。他的面色惨白得有些吓人,萧纵卿用衣袖帮商君擦拭唇角,轻抚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不过却有些不正常的冰冷。

不一会儿,老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卿。”

打开门,接过微热的汤药,萧纵卿谢道:“麻烦你了。”

“别客气,你好好照顾商公子吧。”

回到床前,将商君扶起来,萧纵卿才感觉到,他竟是这么瘦。“商君。”他轻摇着他的肩膀,叫道,“商君,起来喝点药。”

商君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碗浓黑的药汁,问道:“这是?”

“老尤送来的晕船药,你喝了会好一些。”

商君点点头,乖乖地喝了下去,他不知道,原来晕船是如此难受,他宁愿中毒,起码还能用内力逼出一些,他现在,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萧纵卿将他轻轻放回**,看着一室的狼藉,拿起舱外的笤帚进来打扫,这是他第一次打扫房间,而且还是呕吐物,不过这一切是为商君做的,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好不容易打扫干净了,萧纵卿在床沿上坐下,商君面色平静,仿佛睡着了,萧纵卿低唤,“商君?”没有反应,药起效了,萧纵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商君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只是他的衣襟在他呕吐的时候弄脏了,这怎么能好好睡觉呢。萧纵卿想要帮商君换下外套,不过商君睡得深沉,自己这样脱他的衣服,好像又有些别扭。

萧纵卿拍拍自己的脑袋,他在想什么呢,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因此,他的手也就大方地伸向了商君的衣襟——

虽然都是男子,但是当萧纵卿的手解开商君外袍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看了商君沉静的睡颜一眼,萧纵卿更是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商君的肤色本就白皙,再加上这一番折腾,脸色白得几乎透明,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平时冷静的眼眸,温润的唇此时干涩而泛白,这样憔悴的他,看起来,竟是柔美得让人心跳加速。

萧纵卿赶紧收回视线,轻咳一声,半扶着商君的脖子,想将他扶起来一些,方便将外袍脱下来。他眼光扫过商君的脖子,修长而洁白,很美,但是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萧纵卿怔怔地盯着商君的脖子,好半天,才睁大眼睛,商君,商君他没有喉结?

这怎么可能呢?商君年近二十,早就应该长出喉结了,他忍不住伸手轻抚商君的喉间,细滑的触感让萧纵卿惊得赶紧收回手,商君为什么没有喉结呢?难道——

不可能,萧纵卿不相信自己的猜测,再次将手探向商君的胸膛,手下一片平坦,有哪个女子的胸会平坦成这样。一颗悬着的心好像是放下来了,又好像有些失望,萧纵卿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正想收回手,却又感觉到手下的触感有些不一样,硬邦邦的,即使是肌肉再结实的人,也不可能在睡觉的时候硬板成这样吧?心中有了好奇的种子,萧纵卿便一定要弄个清楚,他伸手轻轻拉下商君的衣领,发现他里边还穿着一件中衣,将中衣也掀开,里面居然还有一件?萧纵卿暗叹,商君到底穿了多少件衣服啊。

仔细看,里边这件似乎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层又一层紧紧缠绕在胸前的束布,细密而紧实,萧纵卿纳闷,商君缠这些东西在身上是……

细滑的脖子!胸前的束布!商君,难不成,他,真是——女子?!

脑中出现的声音,让萧纵卿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他匆匆将商君放回**,紧张地胡乱将他的衣领外衣整理了一下,不敢看商君的脸一眼,然后打开船舱的门,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跌撞着在船舱通道上坐下来,萧纵卿的心怦怦地跳到了嗓子眼上。

商君,商君是女子!

他,怎么会是女子?他进狼窝,盗贼赃,与二哥唇枪舌战,独身入疫村,为百姓闯军营,这样的他,怎么会是女子?怎么会?!

白皙细滑的脖子,缠绕的束布在他眼前一一闪过,由不得他不相信,商君,就是女子。

“小卿?”黑暗的船舱过道上,萧纵卿蹲坐在那儿,脸上的表情有些震惊,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又隐隐有些惊喜。出来查看的老尤不解地问道:“风浪不小,小卿你怎么坐在这里?”

萧纵卿显然被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回答,随便回道:“我,我就想在这里坐一坐。”

萧纵卿脸色不对劲,老尤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商君出了什么事?我去看看他。”

“不许去!”商君是女孩子,睡觉时怎么可能随便让人进去看。萧纵卿忽然激动地大吼,吓了老尤一跳。老尤狐疑的表情让萧纵卿有些尴尬,于是轻咳一声,干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喝了您的药,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不要去吵他了。我就是闷得慌,在这里坐坐。您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总觉得小卿怪怪的,不过他都这么说了,老尤也不好说什么,嘱咐道:“好吧,你小心一点。”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萧纵卿连连点头。

老尤走后,萧纵卿挫败地低下头,商君是女子,他没有想到,也感到震惊,震惊过后,心里又莫名地一阵兴奋,但是,商君是女子,他以后要怎么和他相处呢?还是把他当男人一起喝酒,勾肩搭背?他做不到了,把他当女人一样去照顾,怜惜,娇宠?商君又不是其他故作娇羞的女人,他或许根本不屑。

哎!哎哎!

巨浪之后的宁静秋夜,也只有萧纵卿一人独自苦恼,一夜无眠。

商君轻抚着微疼的头悠悠醒转,他好像睡得很熟。撑着身子坐起来,商君苦笑,上船两三天,他几乎都是睡过去的。伸了伸腰,除了有些僵硬之外,一切都还好,低头看看自己微乱的外袍,商君以为是当时浪大,自己又睡了这么久,有些乱也很正常。他整了整衣襟,然后起身,船舱外很平静,商君推开木窗,正看见一轮红日在海平面上徐徐升起,满天的红霞,映红了清冷的海水。暖人的阳光照在身上,即使还有风浪,船依旧在摇摆,却也觉得温暖。

商君站在窗前,暗暗调息之后,精神也稍稍好了一些。

船舱里已经被打扫过的样子,他记得昨晚吐了好几次,但是现在船舱里依旧整洁,应该是三儿收拾的吧。商君心里一阵暖流流过,难为这位萧家三少爷了。

打开门,商君低唤,“三儿。”

过道里有些黑,前面隐隐有一个黑影蜷坐在那儿,商君不确定地叫一声,“三儿?”

“我在这里。”商君第一次叫他的时候他就听见了,但不知道怎么面对商君,也就没回答。萧纵卿低着头,慢慢地站起身来,眼睛却是到处乱瞟,就是不看商君。

商君笑道:“你坐在过道上干什么?到舱里来吧。”

“哦。”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过道上的扶手他都没看见,狠狠地撞了上去。

咝——

萧纵卿疼得龇牙咧嘴,商君迎上去,叹道:“你的手怎么样?让我看看。”

才扶起他的手,三儿就像被开水烫到一般,马上弹开,一边匆匆走进船舱,一边回道:“不,不用了,我没事。”

走进船舱,萧纵卿也是坐在最远的一张椅子上,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三儿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商君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三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回答得很快。商君沉下脸,说道:“你说谎,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以前的三儿可不是这样的,他有时张狂,有时倔犟,有时爽朗,却绝不会如此无所适从。

萧纵卿心下咯噔一声,难道他要告诉商君:我趁你睡觉的时候扒你衣服,知道了你是女子。商君就算不一巴掌打死他,估计也老死不相往来了。

萧纵卿昂起头,故意盯着商君的眼睛,大声回道:“我哪有不敢看你,我只是见你晕船得厉害,担心你而已。”

商君失笑,就因为这个,他以为他会信?想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商君也不再追问,微笑着回道:“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哦。”萧纵卿怔怔地盯着商君笑了,以前只觉得他俊,怎么没发现,他笑起来,这么美。

这小子傻笑什么?商君看他精神恍惚的样子,说道:“你上船之后都没有好好休息,昨晚上也辛苦你了,你好好睡一会儿,我去问问老尤还有没有空房间,如果没有,你就和我睡一间吧,你睡**,我睡地上。”

萧纵卿睁大眼睛,他,要和商君住一间房?这,可以吗?原来还在别扭,一听见商君说他要睡地上,立刻叫道:“我怎么可能让你睡地上!”哪有女人睡地上,男人睡床的道理。

商君好笑地看着三儿激动的脸,笑道:“我比你年纪大,我睡地上有什么问题?在飞鹰寨的时候,我不也一样睡地上。”

那时候你是男人,现在你是女人。萧纵卿坚持说道:“你晕船,身体不好,不能睡地上。不然,我就去和老尤一个房间,去他那儿睡地上。”

“好,听你的。现在我不睡了,你在**睡吧。”他的倔犟无人能敌,商君也不与他争,男生睡地上,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萧纵卿躺在**,总觉得有些不自在,问道:“我睡觉,那你干什么?”

商君拿着书,靠坐在窗边,回道:“睡够了,不想躺着,你睡吧,我坐着看看书,分散注意力,可能就没那么晕。”

“哦。”

躺着看商君绝美的侧脸,在晨光中有些模糊,墨黑的长发随着海风飘扬,娴静得仿佛天边的浮云,聚散随心,很美。萧纵卿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商君是女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