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关龙峡谷外。

初春,是欣欣向荣的季节,篱笆栅栏旁嫩绿的小草已经长成茂密的一大片,冬日落尽叶子的树木,也在春风的召唤下,吐露新芽。夕阳之时,余晖遍洒,温暖的霞光让人感到温暖,而鼻尖淡淡的草木芬芳则让人怡然舒爽。

木屋前的小院里,慕容舒清半倚在软榻上,手上的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不厚的书看了一整天也没看几页,她索性将书合上。看见渐渐被云海吞没的夕阳,慕容舒清忽然有些心绪不宁起来。御枫出去已经一天了,商君究竟如何?那个总是如此倔犟的女子,是否安好?

慕容舒清握着手中的茶,直等到夜幕降临,才终于等回了御枫。

御枫入了院门,抱拳道:“主子。”

慕容舒清放下手中的茶,急道:“怎么样,他有消息吗?”

御枫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绢布,恭敬地递给她。

慕容舒清轻轻展开,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图纸,她自己看了一会儿,才轻笑道:“地图。”她果然没有看错他,才去三日,就拿到了如此细致的贼窝地图。舒清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有心思画图,可见,他起码是安全的。

御枫将今日的对话一一禀告,“他说,险狼寨与飞鹰寨近日会内讧,让属下带人在龙峡谷等候,等他的信号,趁山贼恶斗的时候,将货物运出来。”

舒清把地图轻轻折好递还给御枫,淡淡地回道:“嗯,按照他说的做。”

御枫拿着绢布站在那里,欲言又止。舒清疑惑地看着他,微笑着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御枫捏紧绢布,虽然今天商君已经解释了缘由,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应该错过这次机会,思考过后,御枫回道:“主子,山贼内讧,正是铲除他们的大好机会。”

慕容舒清若有所思,拿起微温的清茶,轻酌了一口,才又问道:“他怎么说?”

御枫无奈地回道:“他说他自有安排。”

慕容舒清肯定地点点头,说道:“按他的意思做,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不要打乱他的计划。”御枫说得没有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确实是大好的机会。但是商君既然身处其中,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她已经将他视为合作伙伴,视为朋友,信任他,就是她最应该做的。

“是。”将丝绢塞进怀里,这次御枫不再有异议,大步离去。

茶凉了,有些涩,慕容舒清缓缓放下茶杯。夜幕下,远处连绵起伏的龙峡群峰,高耸而诡秘。商君,我说过会在龙峡谷的这一头等你出来,不要让我等太久。

飞鹰寨里,每个人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恶战在紧张地准备着,三天来,除了门口依然不变地守着四个人,商君他们的生活可以说是非常平静,而他,也乐在其中。席邪没有攻进来之前,他什么也不打算做。

走近阮听雨的房间,商君轻轻敲门,没想到门没闩上,一下就被推开了。室内,阮听雨拿着一截软木做成的简易弓箭,正练习拉弓,只是她的肩伤未愈,才试了几次,她就已经满头大汗。

商君踏进屋内,拿下她手中的木箭,轻叹道:“你的伤没好,不要乱动。”

看着阮听雨挫败地在床沿上坐下,商君给她倒了一杯茶,笑道:“你想要回你的弓箭,是吗?放心,好好养伤,我会帮你找回来的,只有你才配拿它。”他可是一直忘不了她横跨于巨石之间,数箭齐发时英姿飒爽的样子。

那是师傅传给她的弓箭,听到商君说能帮她要回来,阮听雨先是开心不已,后来想一想,又担忧地说道:“你不要轻举妄动,万一惹恼了他们,你会有危险。”

商君摇摇头,笑道:“他们自顾不暇,没心思管我。”今天就是三日之约的日子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席邪要等到今天才攻进来,这场恶斗都在所难免。

什么意思?阮听雨还想再问,一声声整齐的吆喝声从一线天的地方传过来,远远地,纷杂散乱,听不清楚。

“什么声音?”阮听雨一脸的莫名其妙。

商君推开窗户,吆喝与杂乱的声音更大,看着那又一次直冲云霄的滚滚狼烟,商君知道,这场较量终于开始了。

走到阮听雨面前,商君严肃地说道:“待在这儿,千万别乱走,记住了吗?”

虽然不明就里,阮听雨还是点了点头,相信他,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得到阮听雨肯定的回答,商君终于放下心来,匆匆赶了出去。

飞鹰寨的人,一部分去把守一线天,一部分在迷阵里部署,一部分守卫主寨,留在寨子里的并不多,商君轻松地就越过矮林,上了峰顶。

半蹲着身子,商君看清一线天前的景象,不禁微惊。这席邪比他想的要难对付得多。

席邪手下,二十人一排,五十人一列,一百人就是一个方阵,每三人举着一块长条形的盾牌,从四面到顶上,都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将山贼护在其中,好在他们并非士兵,彼此间的协作不好,必须靠着口号行进。冷冽安排山头上的人不停地放箭,偶尔能击中几个没举好盾牌的山贼,但是仍无济于事,还是阻止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商君暗叹,那盾牌应该是精心设计过的,大小刚好可以通过一线天,等他们到了狭道,将盾牌分开顶在头上进入,即使上面的人再怎么射箭,也是伤不了他们。一线天的另一头虽然也有伏击,但是他们有盾牌,箭是用不上了,入口如此小,只怕那边也站不了几个人。如果敌人是跑着进入,那他们又能砍伤几人?这一线天基本就是没用处了。

商君看向依然悠闲地端坐在虎皮上观战的席邪,不免担忧起来,他们这样行进的速度虽然有些慢,但是进入一线天则是迟早的事情。在盾牌上就花了如此多的心思,席邪这次,只怕势在必得吧。

掏出怀中的烟花,商君立刻将它点燃,只见一缕青烟直上云霄,一会儿之后散做一朵彩花,消失在天际。下边打得热闹,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么一枚小小的烟花,即使看见了,也无暇顾及。

信号已经发出,下面虽然还打得热闹,商君却不再逗留,转身跃下山峰。回到木屋前,商君利落地放倒门外的守卫。

匆匆来到萧纵卿的房间,商君想把他一起带走,但是房间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他的影子。商君蹙眉,那少年去了哪里?外面的喧闹声越发大了起来,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商君转而走向阮听雨的房间。

阮听雨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心里焦急不已,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答应了商君在这里等,又不敢乱走,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真的让人惶恐。

商君才敲了两下,门立刻打开,看清是商君,阮听雨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两伙山贼打起来了。走,我带你离开这里。”商君避重就轻地回答,拉着阮听雨一路向外疾走。

商君难得的急促让阮听雨敏锐地感觉到,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果然,随着商君出门,就看见院前横躺着几个原来看守他们的山贼,不知是生是死,远处黑烟滚滚,在屋里听到的吆喝声现在听起来更加清晰。

阮听雨以为他们是要从进来的地方出去,谁知商君拉着她朝后面的矮丛走去。不明原因,阮听雨还是毫无异议地跟着商君往密林里钻,她的眼睛盯着商君拉着她的手,虽然知道只是一时权宜,她还是微微红了脸颊。

商君在前面一路疾走,根本没有注意这些。御枫看见信号后,应该已经赶过来了,他要快一些才行。

好不容易到了山峰下的入口,商君熟练地打开暗门,自己先探身下去,然后对着身后的阮听雨说道:“下来,里边黑,你要小心。”

阮听雨点点头,稍稍弯腰,慢慢地走了进去。

里边确实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好在商君一直站在她身边,平稳的呼吸声让阮听雨忐忑的心稍稍安定。

商君掏出火折子引燃,淡淡的光亮在这漆黑的洞穴里,已足够看清附近的东西。

阮听雨被眼前堆得横七竖八、琳琅满目的货物吓了一跳,不禁低呼道:“这是……什么地方?”

商君一边辨别着门的方向,一边随意地回道:“山贼藏赃物的地方。”

“你是怎么发现的?”看他熟练地进入这里,一定不是第一次来,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阮听雨只觉得自己心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

商君轻笑道:“碰巧。”

碰巧?阮听雨撇撇嘴,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终于找到暗门的位置,商君欣喜地笑道:“跟着我,到这里来。”

一切等到离开这里再问吧,阮听雨压下心里的疑问,默默地跟着商君在满是货物的洞穴里走着。

到了石门边,商君用力拍了一下旁边微凸的石头,石门缓缓打开。

阮听雨惊叹,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出口。正想拉着商君赶快离开,却发现门外站着一队人马,五个人,却牵着十几只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阮听雨心下一紧,戒备地看着他们。

御枫看见阮听雨走出来,也是暗暗惊讶,手中的长剑准备随时出鞘。

好在商君及时出现,按下御枫紧握剑柄的手,轻声笑道:“货在里边,你们动作快些。”前面就是席邪手下进攻的队伍,虽然有几面巨石挡着,却依然非常危险,越快离开越好。

御枫松开握剑的手,向着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几人都是麻利之人,立刻进入洞穴中,将装着布匹的车套上马,一辆一辆地拉出洞穴。

阮听雨靠着旁边的岩壁,看着这些人在她面前来来往往地装载着,不敢置信地盯着商君,声音有些颤抖,“你……你也是盗贼?”他随她入贼窝,为的就是盗取这些货物?

不可能!她不相信!

商君苦笑着回视阮听雨可以算得上是惊恐的眼,无奈地解释道:“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阮听雨仔细看看他们拉出来的货物,都是一些丝绸、茶叶之类的,这些山贼确实常常抢劫商人的货品,但是,他,会是商人吗?阮听雨轻声问道:“你是……商人?”

商君坦然回道:“是。”从那日与舒清在雪山下谈过之后,他就已经决定,他要做一个商人。

听到商君肯定的回答,阮听雨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盗贼。

他是商人?阮听雨怎么也不能将眼前这个浅笑而立、温和儒雅的清瘦男子和唯利是图的市侩商人等同起来。

“装好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御枫已经将货物全部搬上马车。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在几个月前丢失的那一批货居然还在这洞穴里,这次他们也可以一并找回了。

商君将阮听雨带到御枫面前,诚恳地说道:“御枫,她也是被山贼掳回来的可怜女子,你帮个忙,把她带出去,送回阮家吧。”

御枫看了一眼阮听雨,爽快地点头,莫说是商君开口,即使他没说,他也不会将一个无辜的女子留在这里。

听出商君托付的语气,阮听雨急道:“商君,你不走吗?”

商君微笑着摇摇头,回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还有你的星月弓不是吗?我说过会把它还给你的。”

阮听雨抓着商君的衣袖,劝道:“可是太危险了。”她不要星月弓了!

商君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会没事的。你家人还在等着你回去,快走吧。”

说完商君转身进了石门,门缓缓地关上了,阮听雨盯着紧闭的石门,喃喃地说道:“小心。”

他说会还她星月弓,是不是说,她还有机会见他?

商君这边费心地将阮听雨送了出去,那边萧纵卿却是不愿离开。

主寨后的树林,葱绿而茂密,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里边有人。萧纵卿双手环胸,盯着远处的滚滚黑烟,那张清秀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身后三个壮汉抱拳微躬着,一脸的恭敬。

萧纵卿轻声问道:“这些都是你们搞出来的?”

为首的林义头皮发麻,低着头,既无奈又有些委屈地说道:“您被山贼掳走,大少爷知道以后暴怒,下了命令要将您救出来,还要将这座寨子夷为平地,把山贼头子挫骨扬灰……”

“够了。大哥说了什么我没兴趣知道。”萧纵卿头痛地揉揉太阳穴,这些话,绝对是他家暴躁的大哥会说出来的。

林义斟酌着继续说道:“属下打听到险狼寨与飞鹰寨之间有宿仇,所以暗助险狼寨,让他们两虎相争。不过三少爷放心,属下只是暗中指点,并没有牵扯上萧家。”

远处喊杀声越发逼近,林义急道:“三少爷,他们就快攻进来了,让属下护送您离开吧。”进攻的主意是他出的,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他最明白,这个寨子再不久就会被攻陷,他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摆摆手,萧纵卿优哉游哉地回道:“不着急,应该还有好戏即将上演,我现在舍不得走。”那个神秘的男人要玩什么花样他还没看明白呢,怎么能走。

“三少爷??”林义为难地低唤。

“无须多言。你们退下,我想走的时候,自然会走。”萧纵卿抬起手,阻止林义说下去,缓慢低沉的语气里,流淌着满是不容违抗的威严。

“是。”

除了等这难缠的主子主动同意离开,他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如果三公子会听人摆布的话,他就应该乖乖待在家里弹琴赋诗,也不会被掳到这贼窝里来了。

萧家三位公子,大公子脾气火暴,二公子沉默寡言,三公子倔犟难缠,他们是谁也得罪不起。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大摇大摆地回到那间小木屋里了。

萧纵卿回到小屋,只看见横躺在地上的几个山贼,找遍了木屋里的三个小间,都没有那两人的影子,难道他们已经趁乱逃走了?外面乱哄哄的一片,萧纵卿却没了看热闹的兴致,无聊地坐在门槛上。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引起他好奇心的人,居然就跑了,真是可惜。

伸了伸懒腰,萧纵卿也准备离开了,这些山贼争地盘的斗殴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刚站起身,就看见那道熟悉的灰蓝身影从小屋后走来。萧纵卿眼前一亮,原来还意兴阑珊的脸立刻变得神采奕奕。

萧纵卿像刚才一样继续在门槛上坐着,只是此时的心情颇好。商君走过来,他马上兴致勃勃地笑道:“喂,你把妹妹送走了,自己为什么不走?”

商君本来打算直奔主寨,却意外地听见了那少年显得有些兴奋的笑声,他停下脚步,向他看去,只见少年悠哉地坐在门槛上,笑得开怀地看着他。不远处黑烟缭绕,喊杀震天,他还能如此镇定地揶揄他,他果然猜得不错,少年必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商君向他走去,双手环胸,背靠着门槛旁边的木栏,如他一般悠哉地回道:“你猜。”

送走了妹妹,没有后顾之忧,那就是要放手一搏喽,萧纵卿肯定地说道:“你想趁着他们内讧,将他们一网打尽。”

商君摇摇头,“还有没有别的答案?”他想听听少年能有多少心思。

不对吗?萧纵卿轻抚下巴思考着,一会儿之后,他自信地说道:“你想将他们收为己用。”这些山贼虽是莽撞之徒,好好调教一番,也可用。

舒服地靠着木栏闭目养神,商君不急不慢地笑道:“还有吗?”

又不对?萧纵卿站起身,来回地走了好几圈仍是想不明白,能为我用者留,不为我用者杀,他这样不杀又不留的,是为了什么?

等了一会儿,商君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远处的密林,除了黑烟滚滚之外,隐约可见火光四起。商君唇角轻扬,时机终于到了。他站直身子,掸掸身上的尘土,快步朝主寨走去。

萧纵卿还在思考着商君的用意,却见他挥挥衣袖,走了。他不禁急道:“喂,你去哪里?”

商君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回了一句:“想知道就跟着来。”

当然想知道,不然他留下来干什么。萧纵卿赶快小跑着跟上了商君。

主寨。

明华一整天都蹙着眉,盯着乱林的地图,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画满了标记,旁边还堆着许多关于奇门术数的书籍,表情极其凝重。

“这该死的席邪,去哪儿弄来这么多的盾牌,箭都已经快射完了,根本挡不住他们。”石舫握紧手中的大刀,暴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惊雷一般的大嗓门震得人耳朵发麻。走到明华面前,石舫忍不住抱怨道:“明叔,席邪已经攻进了一线天了,你还在看什么啊?”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盯着那些书,又说要保存实力,不让他和老大出去和席邪打,但是现在人家都打进门来了,还保存什么实力。真是气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