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生打算这几天住在燕宅陪陪父母,这次的事故没算处理结束,他还有几个月的病假。现在的他也算处在风口浪尖,京都的狼牙战队不能回,一切都交给副队祁蕴处理;纪予送他回燕宅后就回到了在盛京的十八集团总部队,那里有莫臻和他的一些得力助手,交给他们也放心,这回他要避嫌要销声匿迹才好。枪打出头鸟,但别以为他就甩手大掌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管,全局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他只要好好布局就行。

是夜,燕夫人已经熟睡,今天燕南生出院回家让她神经一直兴奋,围着儿子转了一天,本就年纪大了吃不住熬夜,早早就上了床休息。

燕南生看着母亲睡着掖了掖被角将昏黄的落地灯调暗起身出门,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敲两下书房的门,里面传来燕父低沉的声音;

“进来。”

推门而进,看到父亲正坐在落地窗前的红木雕花罗圈椅上,面前的四角红木矮桌上摆着一块四方见大的和田糖白玉雕刻成的棋盘,小叶紫檀做成的象棋已经被父亲摩拭的光滑,一盘棋已经进入收尾,不知父亲自己和自己下的结果怎样。

“你妈睡着了?”

“嗯,谁赢了?”

轻声踱步到燕宗庭对面,拉开罗圈椅坐下。

“谁赢不都是我自己赢,来,咱爷俩下一盘,这棋盘都快不认得你了。”

这和田糖白玉的象棋盘是燕南生十年前出兵新疆镇押恐怖事件时一位土生土长疆民送的,当时他在暴徒刀下救了那位疆民的女儿,疆民感激涕零就把这传家宝送他了,不接受这棋盘就得接受人家姑娘,所以说淳朴的少数民族同胞的热情是根本想不到的。听说棋盘是一千多年前澶渊之盟后北宋真宗进献西辽皇室的贡品,来历大的很啊。

“一个死物而已,谈什么认不认得的。”

“可是只有你能打开啊,你说是不是认得你?”

“一物降一物罢了。”

说白了,就是他比较聪明,找到了打开暗扣的方法。

“国外都撤回来了。”

“祁蕴回国后跟我报告过,现在他人在京都不方便回来。”

说完,燕南生修长的手指夹起象子儿避开父亲炮子儿的攻击。

“莫臻回来了就别让祁蕴再回来,现在可大不能小,别牵扯到了他们。”

燕宗庭改变战略,用车子儿对准了楚河汉界对面的空格。

“现在的箭靶子是我,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

推动小卒子儿走了一步,燕南生摸摸略微扎手的下巴,怎么早上才刮干净又冒出来了。

“你是目标最大的一个却也不是最肯定的一个,现在只是怀疑,证据还不充足,谁都有可能,牵扯越少越好。”

炮子儿过河,落盘儿声音清脆。

“斩落几个官员不过是为了声东击西,谁还没有基本的察觉力,召您回京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不是怕吗,怕惊动了。“

燕宗庭落下马子儿吃了燕南生的炮。

“佘叔也真是胆大,这时候往中央凑合。”

车七进六,落子无声。时间飞速流过,窗外月明星稀,夜渐渐深了。

“他是为了保你。”

捻住马子儿落在七格上,燕宗庭拿起手边的哥窑青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就那么确定我会进去?”

伸手拿起茶座上的茶壶,为燕宗庭面前的茶杯斟上,这是母亲为父亲煎的安神茶,龙齿与石菖蒲切碎水煎,健脑开窍,安神益智,一直煨在酒精炉子上。

“你佘叔也是关心你。”

棋局渐渐收尾,胜负已然分明,墙角的老式立钟铛铛敲响十下,入夜深沉。

“别把自己关心进去了,到时候我就罪过啊。”

啪嗒,平车让马犹如拔剑出鞘,有此一着,黑将无力再逃了。

“爸宝刀未老,棋艺还是如此精湛,儿子甘拜下风。”

说完抱抱拳,一脸崇拜之色。小时候经常看见父亲在书房、小院桃树下自己与自己对弈;象棋模拟作战之况,一步一落子都有战略可言。人生如战场,一步步走下去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方才能步步为营;燕宗庭虽生在和平年代,却不妨碍他有一身统帅将领之才,不是纸上谈兵,是真才实略。燕南生棋艺不如父亲,不在技艺在人生阅历,他还年轻能做到如此高位,燕宗庭对自己的儿子有说不出的自豪满足。

“这一计侧面虎就是想告诉你,小心背后有人。”

“儿子谨记。”

拿出檀木象棋盒,燕南生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把象棋码在盒子里,父亲可宝贝着象棋的很,据说是母亲年轻时送他的定情信物。

“夜深了,爸,该睡了。”

“是该睡了,眼皮都要睁不开了,人老了就是不禁熬;你也早点睡。”

摆摆手,燕宗庭缓步离开书房;仿烛光的复古四方灯散着温暖的橘黄色,燕宗庭微佝偻的身影拉下浅浅的一道;这幅灯下图深深的刻在了燕南生的脑子里,父亲真的老了,以后的风风雨雨惊涛骇浪就由他来承担解决,但愿时光慢些,不要让他再变老了。

如此平静的过了两天,燕宅终于来了不速之客。

刚吃过早饭,老管家就领着三个男人来到客厅,为首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一身黑色西装穿的一丝不苟,严肃冷硬的表情,他就是中纪委副书记常宇;常宇后面两个便服年轻人是公安厅侦查队队长。

“燕将军,晚生打扰了,燕首长。”

“不打扰,不打扰;都来盛京这么些天了,才来府上做客是我们招待不周。”

燕宗庭请三个人坐到沙发上,挥手让管家备茶。

“燕将军这么说真是折煞晚生,晚生准备了武夷山桐木关的金骏茶,不知燕伯父是否喜欢。”

看来这次来的目的不简单啊。

“有心了。”

“不知燕将军和燕首长可否带晚生移步书房,有些事情不便在这谈。”

“好,这边请。”

一直坐在旁边不出声的燕南生开口,右手抬起指向楼梯。

燕夫人出去散步还没回来,燕宗庭示意管家;

“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老管家见状赶紧颔首答道:

“夫人差不多还得两个小时才能回来,城北徐家太太邀夫人听戏去了。”

“走吧。”

站起身拂拂衣边并不存在的灰尘,步伐稳健的率先朝楼梯走去。

能沉住这些天也算是不容易,在家谈话估计是第一步,往后来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人,去什么地方。抬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入冬的第一场雪还没下,瞅着这灰沉沉的天;雪,该下了。

“老俞,今年七月的洞庭碧螺春,八分茶十分水,奉天活泉水,恒温八十度,哥窑月白瓷。”

“是,老爷。”

管家欠身退下。燕宗庭走向书有《兰亭集序》的屏风前的书案后撩起大褂坐在红木麒麟灵芝太师椅上,腰板笔直,神情庄重。

“贤侄快坐。”

常宇的父亲曾是燕宗庭的下属,与燕宗庭差不了几岁,却很多年未曾来往,常家如今在京都也算风生水起,常宇还有个哥哥在外交部任副部长。

“多谢燕伯父的招待。”

常宇坐在书房右侧的太师椅上,示意其他二人落座。燕南生就坐在他对面,左侧上座。

俞管家端着新沏好的碧螺春给五个人看了茶,夹着黄梨木的托盘轻轻退出去将门关上。

“燕伯父,我这次来......”

燕宗庭打断常宇,示意他喝茶。

“先尝尝这洞庭的碧螺春,七月初七伴着晨光采摘;奉天活泉水,清灵赛仙露;好水配好茶,才能好回味。”

这是在说他常宇不够资格审查燕家父子么?证据若是确凿,一样是罪犯,他审查还算是重视。

“燕伯父说的是。”

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月白瓷杯里汤色嫩绿清澈,口舌上滋味清鲜回甜;果然好茶,没有怠慢了自己。

“好茶,入口回味无穷,贤侄算是有幸尝到了。”

“不知你父亲喜不喜欢喝茶,若是喜欢,给你父亲带回去些,外面可没有卖的。”

“那贤侄先代家父谢过燕伯父。”

“一晃二十年没见过你父亲了,不知他身体硬不硬朗,转眼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家父身体虽好,也禁不住耳顺之年,越发不如从前,这些年时常念叨您和燕首长,就盼能再聚聚。”

“离京七八年,都快忘了你父亲养的那只鸟儿是画眉还是杜鹃。”

“当然是画眉了,杜鹃那种忘恩负义的鸟儿谁敢养?不过快老死了。”

茶也品了,旧也叙了,那么现在该进入正题谈谈此行的目的,他可不是专程来叙旧的,两家的关系也没到这一步。

“燕伯父,贤侄这次拜访的目的想必您也猜到了,燕首长刚刚痊愈,贤侄就来叨扰,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但上级也规定了时间,事情非同小可,还望燕伯父和燕首长莫要怪罪;若是冒犯了,请多包涵,咱们也都是为上头办事。”

燕南生坐在椅子上叠起双腿,一脸的不动声色听着父亲与常宇的交谈,相较于尾座两位不说话的人肉背景,燕南生的气场太强大,常宇虽不与他交谈却一直都在观察他,一身的凛然硬挺之气,让人想忽视都难。

“燕首长,这次你深受重伤,险象环生,上级领导都很关心你。”

燕南生虽年岁比他小,社会地位却高他一大截,此时不是政审,上下级的关系还是不能逾越的。

“燕某深知,铭记在心。”

依旧冷如冰霜的声音,常宇没由来的觉得身上很冷,抓起还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