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四娘一愣,放好手中的东西,站直了身子问道,“什么银子?”

“能有什么银子?你给我装傻充愣了,”周母走到柜台前,将那算盘珠子拨得哗啦啦地响,“自然是你赚的银子了。”

柳无忧怕柳四娘再被欺负,哪里还有回家休息的念头了,赶忙回到柳四娘身边,示意她不要说话,而她自己接下了周母的话茬,“这位阿婆,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周母将柳无忧打量了一番,有些戒备地说道,“又是你这个小丫头,你是不是过来找你姑姑要银子的,我告诉你,她赚的银子是我们周家的,你要是敢要她一分银子,我都打得你吐出来。”

周母一开始就表现出自己强势的一面,这倒是让客人们忍不住低头窃窃私语了。

“婆婆,您消消气儿,”周郭氏作势亲自给周母搬了条凳子过来,待她坐下来后给她捏肩捶背,周母享受的同时,闷声说道,“我口渴了。”

“好,儿媳现在就去倒,”周郭氏又殷勤地去倒水了。

看着两人更在自己家里无异,柳无忧大抵是清楚了她们的目地,她们看到柳四娘忙前忙后地照顾生意,以为这店铺是她开的,所以今天过来就是想要得到渔翁之利的。

“阿婆,您要是关顾我们的生意呢就先拿号子登记在册,我们这里不是给您休息的地方,”柳无忧压着怒气好生言语,就是怕吓着客人。

“你什么东西这么跟我说话,叫你姑姑给我死过来,”周母斜睨了柳无忧一眼,十分瞧不起。

“你找我姑姑何事?现在她正忙着呢,”柳无忧存心和周母打太极。

“忙得没时间听婆婆训话?”周母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既然她那么忙,你就让她把银子给我拿过来。”

“那银子和你什么关系呢?”

“你说什么关系?哼,我儿媳妇赚得银子当然也是我的,你明白不?”周母接过周郭氏带来的白开水,悠然自得地喝了起来。

“阿婆,没这样的道理,是你们先休弃了我姑姑的,怎么现在又说她是你的儿媳妇啊,你的儿媳妇不是在你身边伺候着的吗?”柳无忧故意大声说话,为的是造成一会儿的舆论优势。

柳四娘听见休弃二字,羞得差点躲进了柜台下面去了,毕竟她不是很让人知道自己被休的事情,因为这是件丢了脸面的事情。

可是,柳无忧却觉得和离婚没什么差别,所以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谁说我们周家休了你姑姑的,你小孩子家家的莫要胡乱说话了,好不好?”周母一改之前的口风,又将柳四娘认了回去。

“是吗?”柳无忧故作疑惑地问道,“那这位小娘子称你为婆婆又是你什么人啊?”

照理说,周郭氏进门就算是平妻的身份那也得倒杯茶给柳四娘然后尊称一声姐姐才算全了礼数,而柳四娘没回去亲口喝了那杯茶,所以规矩不全,周郭氏也只是算是一个贵妾,比起那小妾也只是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身份而已。

周母一怔,望了望周郭氏,脱口而出道,“她是我儿子刚娶的二房夫人。”

二房夫人?周母倒是挺机灵,给周郭氏加了个夫人上去,众目睽睽之下也要保住周郭氏成为平妻的机会,又把柳四娘重新摆在了儿媳妇的位置之上。

“婆婆,儿媳可还没喝到这位妹妹的茶呢,您说是不是应该补上?”柳四娘已然懂得了柳无忧的用心,重新得到周家儿媳妇的名分了,也没什么好躲得了,便大方得到地柜台后面出来了。

客人们听了那么多,已经明白柳无忧和柳四娘的关系,因此知道点风声的人开始和别人议论起柳无忧来了。

“补上,现在就补上,”周母高兴地大声说道,将自己手中的空杯子递给了周郭氏,“快去倒茶,给你姐姐敬茶。”

“知道了,”周郭氏过于着急,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之上,连人带杯摔在了地上,杯子滚了几下,没摔破,而周郭氏摔得不轻,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没用的东西,倒杯水都能把自己给摔着,”周母扫了一眼周郭氏,不满地骂了一声。

周郭氏赶忙捡起杯子去倒茶。

柳四娘走到周母的身旁,左顾右盼地,好像找地方坐。

周母连忙挪到了一边儿,拍了拍凳子说道,“来来来,做我这边。”

柳四娘也没客气,坐了下去之后,给柳无忧一个不符合年纪的俏皮眼神,柳无忧会意,无声地笑了一下,发觉自己的姑姑原来并不是那么迂腐。

周郭氏走得急了,回来时茶盏里只有半杯水了,她没发现什么不妥,直接将茶盏递到了柳四娘面前,不情不愿地说道,“姐姐喝茶。”

“婆婆,你瞧瞧,这可是该有的规矩?”柳四娘问周母道。

周母不以为然,“又不是成亲那天,一杯茶而已,你喝了不就成了。”

柳四娘没有动手接茶,而是从怀里拿出帕巾狠狠地咳嗽了两声。

柳无忧转身问在场的各位客人道,“大家给说说看,娶妻之道,小敬大该是怎么回事?”周母为了自己的脸面,允许周郭氏这么轻视柳四娘。

“跪下,茶盏举过头顶。”有人回了柳无忧,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成亲过的都知道,没成亲的也听说过。

“婆婆,你找儿媳要银子是规矩,那儿媳让妹妹端端正正

敬茶,应该也算是规矩吧。”柳四娘虽然是反问周母但是却是让周母不得不肯定她的话。

“给她把规矩做齐全喽,”周母吩咐道。

周郭氏不乐意,一张嘴翘得老高,来的时候周母可是说让她过来帮忙拿银子的,而不是做这些事情,但是为了讨好周母和周乾,她还是提裙跪了下去,随性地将茶盏举了起来。

柳四娘解开茶盖一看,茶水只有一半了,便说道,“重新倒水去,这水没满是什么意思?是想说你和相公美满幸福吗?”

这话周郭氏不敢直接接话,她要说是,那就是打了自己的嘴巴,因为她尚未正名,所以她说道,“不是的,妹妹是祝愿姐姐和相公美满幸福的意思。”

“那你这茶不用敬,给我滚出周家,没有你我才能美满幸福。”柳四娘冷冰冰地笑道。

周母一听,不对劲儿,势态已经完全偏离了自己设想的那样了,便出声帮周郭氏,“我说四娘,差不多就行了。”

柳四娘见周母这般维护周郭氏,而对自己呢,完全是两种态度,心里的恼火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可是她知道这么多人而且是客人的跟前,她不能对周母不敬,传出去谁还敢来做她的生意呢,于是应了声是后,让周郭氏抬头。

周郭氏比柳四娘年轻十来岁,对于容貌她自然是十分有信心比过柳四娘了,所以这头是抬得高高的,好像在嘲弄柳四娘。

柳四娘伸手去接茶盏,谁知她只拿了个茶盖,周郭氏没看清楚就放手了,结果可想而知了,半茶盏的茶水全部倒在了周郭氏的脸上,一些茶水顺着她的鼻子流进喉咙里,呛得她抬不起腰来。

有看不惯周郭氏人品的客人幸灾乐祸了。

周母明知柳四娘是做给她看,也无以反驳,谁让周郭氏不够机灵,自己手里的一杯水都能把自己倒了一身。

“婆婆,”周郭氏撒娇地贴在周母的身上,这般所求当然是要周母帮她了。

周母没那么傻,她的目的是银子,“四娘啊,现在礼数也全了,娘也乏了,你是不是应该把银子交给娘保管了?”

“那当然了,”柳四娘痛痛快快地应了下来,转身去了柜台,然后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她眼中坚定无比的神色告诉柳无忧,这一步终于要踏出去了。

周母准备好双手接银子,而柳四娘却往她手里丢了一串铜钱。

周母低头一个个地拨着数,当她数到十的时候,厉声问柳四娘道,“柳四娘,你打发叫花子呢?十铜钱这么少?”

“对啊,我所有的银子就这么多了,婆婆,你想要多少?”柳四娘无辜地反问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天我暗地里观察你很久了,店里那么多客人,怎么可能就是十钱?你自己留着那么多的银子不给我这个当婆婆的,是大不孝,是大逆不道。”

周母又满腔愤慨地朝客人说道,“你们大家给我评评理,我这儿媳妇这么做对还是不对啊?”

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劝柳四娘,“柳老板啊,既然是你婆婆,你赚的银子是该着贴补家用了。”

有人帮着说话,周母是感动地泪流满面啊。

柳四娘却从容得体地回道,“是,要是我的银子我一定给我婆婆,但是我在这店铺里也只是个掌柜的,怎么能私下将东家的银子挪到自己家里呢。”

柳四娘说完,朝柳无忧招招手,问道,“无忧,你说是不是?就算我是你姑姑,也不能这么做吧。”

柳无忧笑道,“姑姑说得在理。”

周母没瞧明白,“啥意思?”

“阿婆,忘记和你说了,这店铺是我的,而不是我姑姑的,姑姑把她赚的银子都给你了,你该心满意足了。”

柳无忧有礼地回道,然后朝着疑惑的客人说道,“各位对不住了,打搅了各位的兴致,一会儿给各位每人带两块黑糖回去,聊表歉意,至于这位阿婆么,店里新出的卫生棉带两块回去用用,要是用的好,保证打个折。”

周母连都绿了,她都五十岁的年纪了,哪里还用得着什么卫生棉啊。

大家一听有好处拿,都站在了柳无忧这一边了,开始劝周母,“老太太,赶紧拿着你儿媳妇给的钱回去吧,别耽误我们了。”

周母如何会甘心啊,出了丑不说,还没得到好处,于是指着柳四娘疾言厉色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女人,这次我非让乾儿休了你不可。”

柳四娘冷声一哼,从袖口拿出一张纸甩在了周母的脸上,说道,“您老睁大眼睛看看,今天是我休了周乾,而不是你们休了我。”

周郭氏替周母拿起那张纸的时候,偷偷看到了休书二字,高兴地笑了出来。

周母见状一巴掌刮了过去,周郭氏整个人懵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母,周母将那休书粗粗看了一遍,咬牙道,“好你个柳四娘,你太嚣张了。”

“阿婆,我姑姑嚣张怎么了?你看不顺眼就趁早给我滚蛋,别妨碍我做生意,”柳无忧终于没忍住温良恭谦,“从此你们柳家和我们周家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有我们柳家的人在的地方,你们最好绕道走,别让我那脾气暴躁的弟弟知道了,否则他准得带着他的兵踏平你们周家。”

再不危言恐吓,只怕这周母又没完没了地了。

一提起柳无虑,立刻有人提高声音问道,“你们这位年少有为的大少爷可是有了婚配啊,没

有的话我手上有许多的姑娘可以挑选哦。”

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肯定是媒婆。

柳无忧笑笑,“多谢各位关心了,我大弟的事情得问他自己。”

周母好像并不是很清楚柳无虑什么身份,便朝周郭氏问道,“他们家这大少爷是谁啊?”

“婆……婆,好像是位副将军,而且这位柳姑娘的夫君是大将军。”周郭氏的爹可是龙威镖局的总镖头,柳家有一丝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只是这店铺的事情居然忘记打听了,真是白白受了罪啊。

“什么?”周母惊讶地大叫了出来,“死东西,你怎么不和我说清楚啊?”

“婆婆,您不是去看姑子了么,一回来就带着儿媳来这儿,根本没时间和您说清楚。”

周母又看了那休书,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老太太,你赶紧走吧,你一来就管柳掌柜的要银子,也是无可厚非,现在人家把银子给你了,休书也给了,你就不要纠缠了。”终于有人说了句明白话了。

“不行,我儿子肯定不会同意的,”周母后悔莫及,怎么样都要挽回颓势。

柳四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条凳失衡,周母没坐稳就跌在了地上,柳四娘再也不顾及那么多了,扯开自己的衣裳,给大家看个清清楚楚,“你们给评评理了,这个周家我是待还是不待,老婆子欺我娘家穷困,驱我干活,不给饭吃,还天天想着法子折磨我,身上的伤都是她给弄的,我可不曾有一句怨言,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柳四娘本来铁了心要做周家的鬼,但他们贪心不足,硬是要弄个平妻过来,我不愿意,他们便给我休书,还将我腹中的孩子打掉了,这么多的屈辱和怨恨我该找谁诉说,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闻着伤心,听着流泪,已经有轻微的抽泣声了,“怎么会有这种恶婆婆,做得不对或者怎么样骂两句也就算了,怎么下得了手哦。”

周郭氏看到柳四娘身上的伤,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的老女人和猛虎野兽也什么差别,刚刚那一巴掌就是最好的见证了,五指山的印记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脸上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美人坊哪里还有周母站的地方,周郭氏更是无颜面对了,偷偷地走掉了。

柳无忧替柳四娘穿好衣裳,先是安抚了客人,然后拉着柳四娘进了内室,任由她将心中的委屈和苦楚哭了出来,直到她收住眼泪为止。

“忧忧,姑姑没事了,”柳四娘擦去了眼泪,笑道,“一切都过去了,姑姑终于有勇气面对了。”

柳无忧抿嘴一笑,“姑姑了不起,估计整个沧州城估计都没一个女子敢给婆婆休书的。”

“你啊,莫打趣姑姑了,姑姑还得谢谢你当初的一个巴掌,把姑姑打醒了,要不然的话姑姑还惦念着那个牢笼呢,”柳四娘指得牢笼就是周家,“做了这么些天的生意下来,忽然觉得脑子开窍了,咱凭什么一定要靠着男人活呢,现在姑姑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

柳无忧闻言,别有深意地说道,“姑姑,有个事情忽然想问问您。”

“你说。”

“张大大最近是不是和什么姑娘好上了?没事一个人就偷着乐!”柳无忧注意着柳四娘的表情,只见她躲闪了一下,说道,“姑姑都在柜台忙,哪里知道啊。”

刻意地躲避就是欲盖弥彰了。

“四娘,我给你带来了刚弄好的冰糖葫芦,可香甜着呢,”说曹操曹操就到,没等柳四娘回过神来,张大大已经推开了内室的门了。

柳无忧看看柳四娘的娇羞,又瞧瞧张大大的憨笑,什么都没说,就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哎,谁说女子不能有第二春来着,第三春都可以有啊,哈!哈!哈!

柳无忧一回到柳家,就看到胸前有个兵字的人等着她,等他确认是柳无忧时候,把一封信交到了她手上,“大将军说了,您不用回信。”

是天佑的信?柳无忧接下后迫不及待地回屋,急切地展开信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简单十几个字,诉说着无尽的思念之情。

柳无忧闭上眼睛,想着天佑的轮廓,他的眉眼此刻在脑中是那么的生动,就好像他就在身边一样,有人就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空下来才是最煎熬的,满脑子全是天佑。

第二天,又一封情信,“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第三天,第四天,……,情诗中的思念,一日比一日热烈,直到了除夕那日,柳无忧伴着风雪等了一天都没等到天佑的信。

除夕夜,因生活好转得变得不一样,丰盛的菜肴自然不在话下,喧闹喜庆也是比往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无忧食不知味,又发觉这一份热闹完全与自己无关,整个心思全都系在了天佑的身上。深夜长眠,梦境之中全是天佑的脸,或喜或悲或怒或嗔,不一样的天佑,却是一样的心。

第二日,柳无忧被一阵炮仗声吵醒,脑子重得抬头都很累,身子沉得走几步就没力气了,我怎么了,柳无忧自问道,一摸额头,很烫手,难道是感冒发热了?

“忧忧,你怎么了?”柳四娘从屋里出来,看到柳无忧无精打采地倚在柱子上,关心地问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你往常最爱睡懒觉了,怎么今天倒是早了点儿。”

“姑姑,有没有我的信?”柳无忧觉得自己的眼皮都重得要命

,好像撑不起来了一样。

“信?天佑的?”

“嗯,”柳无忧点点头。

“我去给你瞧瞧,”柳四娘出去一趟,回来手里还真多了封信,“忧忧,这封信是昨晚夜里到的,见你睡了,就没来吵你,张大大收留了那小哥一夜,刚要过来就碰上了。”

柳无忧勉强展露一个笑容,想要死开信笺,却因为没力气也撕不开。

“我来,”柳四娘利索地撕开信头,让柳无忧自己拿信。

纤纤细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信笺在如削葱白般的手指上慢慢展开,柳无忧觉得脸上莫名地烫了起来,多日不见,不知道天佑会说些什么。

满心期望的柳无忧等来的却不是如往日般洁白的信纸,上面一滴滴嫣红的血滴如梅般绽放在雪地之中,“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朝暮暮。”

念完之后,柳无忧如一滩泥一般地滑了下去,双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

满眼的红色,全是血腥之味;身边很空,空得连呼吸都有回音。

“无忧,你真是个傻丫头,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天佑,我回来了。”一样的话重复了无数次,可是柳无忧只听到声音没看到人影。

“天佑,你出来……”柳无忧的喉咙都喊破了都没见天佑出现。

柳无忧深陷自己的梦境之中,却不知身边的亲人有多着急。

王氏和柳二重围着女儿不知道怎么办,柳老太爷手里拿着天佑的信心里也是万分的焦急,那些血迹,明显就是人血,难怪柳无忧要晕倒了。

“爹,不如叫大庄进来瞧瞧吧,忧忧这都昏迷两天了还没醒,万一一睡不起,可怎么办?”柳二重求着柳老太爷。

打从柳大庄的屋子和田地被柳家收了之后,一家子无处可居,只好住在他仅有的一处医馆之中,谁知医术不精,差点闹出人命,结果把那医馆都陪给了人家。

风天雪地,无意躲避风雪的地方,因此他们厚着脸皮求柳老太爷,念及同宗一族,柳老太爷动了恻隐之心,把他们留在了外院。

先下柳二重提起,柳老太爷为了柳无忧只好把柳大庄请进屋来。

柳大庄把完脉之后也未能找出原因,只是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无忧先是受了风寒后是因为忧思过重,风寒好治,心病难医啊。”

“到底有没有救啊?”柳三重火爆脾气又上来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她的气息不稳,看来有越来越弱的样子,还得尽快找出她晕迷的原因才好,我手上还有只人参,先拿去煮了,拿参汤给他续命吧。”柳大庄已不是昨日贪心妄念的人了,经过一次教训,这才明白,一切皆因贪念而气,因此贪念一除,整个人都变得好相与了。

王氏闻言,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忧忧啊,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呀,你让娘怎么活啊。”

柳老太爷唉声叹气,也是一时没了注意,只好等这场风雪过了之后再说了。

这一晃便是十天过去了,柳大庄的人参也快吃光了,而柳无忧依然没有苏醒。

王氏手里拿着一套崭新的红色嫁衣推开了柳无忧的房门,见到**睡得如此安详的女儿,眼泪扑簌簌地又下来了,她坐上了床沿,拉着柳无忧的手,让她摸着嫁衣上面的一针一线。

“忧忧啊,我的儿,明日就是你和天佑成亲的日子了,但是你们两个孩子真是让娘操心了,一个贪睡不醒,一个杳无音讯,明天…明天的婚礼怎么办啊?”

王氏声泪俱下,悲痛难忍,哭得凄凉,柳二重在门外听得双眼通红,哎了一声转头要走,与迎面大步而来的柳三重差点相撞啊。

“二哥,怎么不进去?”柳三重火急火燎要地进屋,见柳二重离开,有些不解地问道,“不不想听听外边的消息?”

柳三重被柳老太爷打发出去打听天佑的消息,这不才回来就脚不沾地地给王氏汇报情况来了。

柳二重随着柳三重进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

“二哥,二嫂,这次怕真是出事情了,凉州城被传来消息,说骠骑将军景思安被敌人俘虏,生死不明……”

柳三重没说完就被王氏接了话茬,着急地问道,“三弟我要的是天佑的消息,这什么将军的,不听也罢。”

“二嫂莫急,”柳三重继续说道,“这位骠骑将军景思安就是咱们家天佑,是盛京景家的第三位将军,虽然英勇无比,但是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天佑他可能已经……”

王氏一晕眩,歪在了柳二重的怀里,之前的痛哭变成了无声的眼泪,可那发抖的身体说明了她比之前更为悲痛了,“那我们忧忧怎么办啊?天佑不在,她会不会醒来啊?”

“娘子,别哭了,是咱们忧忧命不好,我们…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啊。”柳二重无法忍住蓄在眼里的眼泪了,偷偷转身擦去。

“我可怜的儿啊,你给娘醒醒啊,你这一睡难道真的要离娘而去吗?娘舍不得你啊,忧忧啊,你快醒醒啊。”

王氏的哭声惊动了柳家其他的人,当真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惊慌地跑过来聚在了柳无忧的屋里。

柳家二老听闻天佑的消息之后,眼里一片绝望。

柳老太爷含泪蹒跚地走到柳无忧的床头,悲痛地说道,“忧忧啊,你这孩子太不孝了,之前为了张秀才自尽,现在为了

天佑一睡不醒,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爷爷奶奶和你爹娘啊,你这个不孝的孩子,就算你去了阎王也不会收你的,所以你要听爷爷的话,赶紧回家吧,爷爷奶奶想你,你爹你娘念你,叔叔婶婶们惦记你,没有天佑,你还有我们啊。”

也不管柳无忧听不听得见,一家子的人一个个地说过去,最后,哭成一片。

柳无忧只觉得耳旁嗡嗡作响,吵得她不禁蹙起了眉头,“天佑,谁这么吵啊,给我打出去。”

屋内瞬间没了声音,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柳无忧的脸上,死灰的脸色有了些许绯红,紧闭的眼睛下眼珠子在左右游移,更令他们惊喜地是柳无忧的小嘴巴嘤嘤自语,“天佑啊,你要听话,不要跟着爷爷学坏了,知道吗?”

‘噗’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然后其他人都带着眼泪笑了,柳老太爷绷着张脸,附身对柳无忧说道,“忧忧,你说爷爷什么坏话呢?”

柳无忧一个翻身,朦胧地张开一只眼睛,看到柳老太爷的一张脸时,另外一直眼睛也睁了开来,一看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在,惊讶地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的眼睛却没有找到天佑的身影。

“天佑?”许久不成开口说话的柳无忧嘶哑地问道,“他人呢?”

大家神色一暗,没有人愿意回答。

柳无忧闭眼回想着之前的一切,又从大家的脸色上看懂了什么似地,不确定地问道,“是不是天佑真的出事了?”

等她的依然是一片沉默。

“三叔,”柳无忧问柳三重道,“您刚刚是不是说了天佑的消息?忧忧听得不是很清楚,能不能再说一遍?”

原本柳无忧苏醒的喜悦马上又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着。

柳三重没打算隐瞒,而是据实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忧忧,这是十天前的消息了,兴许天佑已经没事了,三叔马上再去打听一下,好不好?你乖乖地听话,不要伤心难过,一切等三叔回来再说。”

柳无忧木讷地点点头,又朝王氏问道,“娘,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正月初十了,孩子。”

“初十了?”柳无忧喃喃自语着,随后看到王氏手中的红色嫁衣,勉强扯开一个笑脸,问道,“这是娘给女儿做的?”

王氏看到柳无忧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疼得心都要碎了,“忧忧,你想哭就哭吧,有爹娘陪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无忧终于没忍住眼泪,当第一颗泪珠滑下来的时候,她狠命地擦去了,笑着说道,“女儿不哭,天佑不会有事的,他答应过女儿,一定会回来娶女儿的。”

“好,这身衣裳,娘先帮你收起来,等天佑回来了,咱再拿出来穿,”王氏转身就想把红嫁衣让柳二重给收起来,谁知被柳无忧拉住了,她接过衣裳,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一针一线,柔声说道,“五天后,婚事照常举行,爹娘别忘记给女儿布置喜堂和新房了。”

柳无忧不哭不闹,反而更让柳家人担心了。

柳老太爷朝柳二重努了努嘴,示意他出面劝柳无忧,因为谁也不想让柳无忧伤心欲绝。

柳二重没办法,他也不想柳无忧钻进牛角尖出不来,“忧忧,听爹一句话,这亲事能否等天佑回来了再办?他人都不在,怎么行礼啊?”

柳无忧抬起泪眼,望着一群关心她的家里,心里一阵暖意,可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兑现和天佑的承诺,因此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样东西呈现在大家的面前,“这里有一半的头发是天佑的,我们两个结发于此,此生矢志不渝,就算天佑真的离我而去,我依然是他的妻子。”

“孩子,你这是何苦啊?”王氏捂着嘴哭了出来,这一哭,又将柳无忧的眼泪给勾了出来,一颗颗珍珠落在纠缠着的鞭子上,很快就不见了。

“好了,大家都别在这里瞎难过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柳无忧强颜欢笑道,“该干嘛干嘛去吧。”

柳老太爷轰了大家出去,只留下王氏陪着柳无忧。

“娘,您怎么还不去忙?”柳无忧看上去好像和没事儿人一样了,小心翼翼地叠着嫁衣,生怕弄坏了。

“娘没什么事儿,就在这儿陪你,”其实还是怕柳无忧出事,原本长了点肉的小脸像是被一下子削掉了一样,显得下巴更尖了,王氏一阵心疼,伸手抚了上去,又说道,“好好的孩子竟然瘦成这样,这是想让娘心疼死吗?”

“哪有那么夸张啊,”柳无忧故意鼓起了脸,逗王氏笑,“这样是不是就显得胖嘟嘟的了?可是天佑应该不喜欢女儿胖胖的样子,他会抱不动的。”

王氏没笑出来,表情比哭还要难看,“孩子,别多想了。”

“女儿知道了,”柳无忧为了不让王氏担心,撒娇道,“娘,女儿饿了,能不能给女儿做点吃的。”

“想吃点什么,娘现在就去给你做。”

“鱼片粥。”

王氏一怔,知道柳无忧没办法脱离天佑了,只好依着她了,鱼片粥是天佑最喜欢的一样吃食。

等王氏一走,柳无忧抱着那条辫子,蜷成一团,眼泪如雨而下,泣不成声。

柳家要办喜事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而这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更是成为别人话语饭后的谈资。有笑话有嘲讽有奚落,唯独没有祝福。

柳家一夜致富,不知道成为多少人眼红的对象,因此柳家出一点事情都会引起他们极大的兴趣,

这些天,柳家门前,乡里邻居的,不知道驻足过多少人,打听的,说笑的,无不热闹非凡。

由此而来的好奇心使得柳家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原本在每月十五的对账日子提前到了十四那晚。

张大大,柳三重,柳四娘和小慧,四人手中拿了账册交给柳无忧过目。

休养了几日的柳无忧虽然没完全恢复,但是看上去和平常无异了,一页页账目在她的手下翻过,只一眼就看出其中的道理,“大大,你的点心铺利润最少,原因在于你经营的时候过于死板了,要是客人买一串冰糖葫芦的时候,你可以赠送一块其他的点心给他们品尝,要是喜欢上了自然就会买。”说完张大大的,柳无忧也不忘指点柳三重。

“三叔,酒楼的生意虽然最好,利润也最大,但是开支也是最多的,一进一出,赚得也就少了,你让后厨把菜量稍微减少一点,然后用奖励的办法让客人把饭菜吃光,这样客人就会觉得赚到了,而我们也能减少菜的开支了。”

柳三重自愧不如,干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忧忧,三叔实在不是经商的料,你爹的腿也养得差不多了,不如让他接手,三叔也可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学堂布置的差不多了,三叔想早点开学。”

既然是柳三重自己提出,柳无忧便欣然答应了,让他和柳二重交接就成。

“忧忧啊,姑姑的成衣铺怎么样了啊?”

“姑娘,别忘了美人坊。”

柳四娘和小慧生怕辜负了柳无忧,让她多多指点。

柳无忧看完账目,笑道,“你们两人啊是大功臣,六成银子是你们赚的,再接再厉好好干。”

两人得了柳无忧的肯定,喜不自胜。

圆月当空,独留一人空寂,人未满,月先圆,徒留伤感道尽无数思恋。

两身红装整齐地摆在红漆托盘之上,一抹红色纶巾系着墨发黑辫,这是属于天佑的行头,另一个托盘上面,凤冠霞帔在烛光的照耀下,影影绰绰,陪着柳无忧一夜未眠。

晨鸡报晓,第一声刚过,李氏和王氏便端着水过来给柳无忧梳洗了,两人尽量做出高兴的样子,其实显得多余了,柳无忧像寻常新娘子一样正襟危坐,让两人给她净面梳妆。

为了图个吉祥,柳无忧的屋子没让柳四娘和邱氏进来,一个和离一个丧夫,多少有些忌讳。

一般人家,家中女子出嫁都会找个上有公婆下有子女夫妻举案齐眉的妇人来给新嫁娘梳妆,但是柳家现在的情况着实不方便请个外人过来,所以梳妆这事儿就又王氏亲自动手了,“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说到最后,王氏硬是咬唇将眼泪给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