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上好的西瓜咧!看一看尝一尝喽!不甜不要钱!”

朱二奎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看了看那炎炎的烈日,操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狠狠地擦了把脸上的汗水,还觉得不够凉快,又拿起一边的冰镇矿泉水,犹豫了半晌,牙一咬,当头浇了下去。

舒服啊!

这已经是他开始卖西瓜的第三天了。其实朱二奎并不打算卖西瓜,偌大的C市街头小巷,这大夏天最不缺的,就是卖西瓜的小贩,可是不卖又还能有其他的什么办法呢?自从野战部队退下来之后,站在C市人来人往的街头,他只觉得一片茫然,当年在部队学的东西,没有一点能用得上的。教官们只教会了他如何杀人,如何救人,教给他如何在丛林沙漠等残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却从未教给他如何在这人间社会上活下去。

按理说,这年头像朱二奎这样的特种兵都是要分配工作的,可惜的是,他在带新兵队的时候,却得罪了一个军中**的子弟,于是别人理所应当地在他分配问题上横插一杠。

这事儿朱二奎自己却并不觉得后悔,甚至觉得如果再重来一次,他还是要揍那狗日的二世祖一回。部队是什么地方,是适者生存的地方!不是这些二世祖官二代们显摆的地方!那个二世祖,到了特种大队身上居然还带着mp4,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完完全全没把特种大队上下放在眼里,朱二奎最反感的就是这种人,刚见面看到他这种造型,不由自主地就皱了皱眉毛。

于是事情就变的顺理成章了。在训练的时候随便找了点由头,朱二奎便把那二世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只是二世祖的硬气也超乎他的想象,带着一把鼻涕一把血的脸气冲冲地冲进了队部,抓起电话就给自己的老子颠倒黑白地汇报了一番。

这一年正是朱二奎准备复员的一年。他当了三年兵,转了两年的士官,好不容易才被挑选进特种大队干了两年,一切都结束了。

到底那个二世祖的老子是哪个,朱二奎不知道,大队长跟政委知道也没有用,别人的要求也很简单:这个兵只能按普通士官复员处理,并且还是自主择业。

“二奎呀,我很舍不得你离开,你们那一批的士官里,数你素质最全面!可惜……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政委很是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叹道。部队也不是净地,为了晋级,哪个不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那个二世祖的老子既然专门放了话,他们也实在是犯不着因为这么一个士官,而去得罪那么大的领导。

只是当朱二奎背着背囊走出大门,回头再深深地看一眼自己已经呆了五年的部队的时候,他分明看见,政委取下了眼镜,可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儿子啊,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娘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你这孩子,从小就比别人老实!这进了城,还是咱们国家的首府,你可得好好地混出个人样!别给咱老朱家丢脸!记住了,每个星期,往家里打一个电话报平安啊……”当朱二奎决定离开那个贫瘠的农村老家时,母亲颤巍巍地叮嘱道。

朱二奎的父亲去世的早,他弟兄两个全靠着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等他复员回来,弟弟也该结婚了,十几万的复员费也都给了弟弟好让他盖房子。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弟兄俩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出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他娘也算看明白了,这家里没钱,连个婚都结不起,又有谁会看得上他们老朱家?

等到盖好了房子,让弟弟欢欢喜喜地把婚结了后,也就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朱二奎知道,自己该出门打工了,可他却并不知道,自己能干些啥。

“喂,二奎!来C市吧!毕竟这里是大城市,是首都啊!对,咱们一块复员的几个弟兄,都在这边当保安,一个月也能挣个一两千呢!你就来吧!别犹豫了!老子就不信,咱好歹也曾保家卫国过,国家还能亏待了咱们不成?实在是不行,做做小烧烤啊,卖菜卖西瓜都赚钱的紧!今年的蔬菜跟西瓜还贵着呢!怎么会没赚头啊?”电话里,老战友激动万分地对二奎宣传道。

一块复员最要好的三个战友,都在C市里打工,虽然干的都是低贱的活,拿的也是京师最低生活标准,可胜在一个自在!等到过了一年半载,适应了这个复杂的社会后,他们便打算拿出自己的复员费做点生意,毕竟保安之类的活不能干一辈子。在得知二奎也打算出来打工后,大家轮流给他打电话,还有什么能比战友聚在一起更亲切的?

打定了主意,朱二奎下定了决心,且不说能赚多少钱,可一定得让自己的老娘和弟弟过上好日子,不再像现在这么穷,这么被人瞧不起!

“娘!”临行前,朱二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对着母亲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儿子就要走了,这一年半载的,不能伺候您老了!您放心,儿子绝不会给老朱家丢人,绝不会忘了您!等儿子赚到了钱,咱们就在城里买套房子,住在城里,过好日子!儿子没钱上大学,可一定会让您的孙子在城里读书!”

弟弟朱三权也跪了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哥,看你说的!俺就照顾不好娘了?当年你让俺上了大学,你没上;现在你出去打工,俺就在家里照顾娘,俺哪也不去!”

“你给老子闭嘴!”一听见三权这么没出息的话,朱二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娘供你上大学图的是啥?就是让你守着这穷了巴基的老家种地?!我留给你的复员费,盖完房子买完家具,不是还剩下两三万么?你拿着这些钱,到县城里想办法做点生意!咱俩只要有一个能稳定下来,就能把娘接过去!别再让村里人指着你脊梁骨骂你穷书生!”

三权放声大哭,搂住了他的脖子,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朱二奎悲哀地想到,本以为三权上了大学就能出人头地,可谁知道这年头就业形式这么严峻!当真是大学生还没小学生值钱,三权在南方苦苦挣扎了一年,也没找到好的工作。跟别人比起来,他那张可怜兮兮的大专毕业证又有什么用?去年年底,三权灰溜溜地回了家,娘叹了口气,托村里人给他介绍了个媳妇儿。三权并不想这么早就结婚,可他没有选择。

一贫如洗的家里,要不是因为三权还顶着个大学生的名头,哪户人家能看得上他们老朱家?幸亏还有二奎在当兵的时候每个月给老娘汇一千块钱,给三权汇五百生活费,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其实也不能怪三权不争气。在南方,本地人歧视外地人,城市人歧视农村人,除了工厂工地等体力活,三权又能找到多好的工作?能吃苦,在很多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仅仅是个态度而已。当三权站在招聘栏前,看着上面醒目的“非本科以上学历不要,非城市户口不要,非河南人不要”几个大字,听见招聘者轻蔑地吐出“你留个简历,过几天给你打电话”的话时,一股莫名的悲哀突然涌出心头。

城市,当真是我的天堂么?

三权不是没有努力过,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跳出老家那个穷苦之地,带着老娘和哥哥过上好日子。因此他还想考公务员,可惜的是,公务员也首先要求本科学历才能报考!在一个小超市干了三个月的会计之后,某个月底,经理递给他薄薄的十几张百元大钞,轻飘飘地说道:“对不起,你的试用期已经到了。从试用效果来看,你并不适合这个岗位。非常抱歉,我不能跟你签合同。你……另谋高就吧!”

三权知道,自己完全可以胜任这个岗位,他学的就是财会专业,只是因为又来了一个应聘者,虽然学的同样是财会,可人家却是江苏城市户口。而且是个漂亮MM。

在这一刻,三权异常地想家,想娘,想哥哥。

当朱二奎走出C市火车站的时候,身上只剩下区区一千块钱。在火车站,他把钱全给了一个身上挂着写满了字的纸板,跪在地上磕头不已的女人——她的儿子得了重病,在医院躺着却无钱可用。

迎着周围人们哄笑不已看傻子的目光,朱二奎的心中曾经有一丝动摇,他也不知道这四十多岁的老女人是不是骗子,只是他在看到老女人孤苦无助的目光时,突然想起了家中已经满头白发的娘。

“你是个好人!你是个好人……谢谢!谢谢!谢谢……我,我一定还给你,一定还给你!你的地址……”老女人看到手里的一沓人民币,傻愣了半晌之后,拼命地磕着头,这是她唯一能谢谢www。qb5200。Com的方式了。可是当她抬起了头,那个扔给她钱的小伙子,早就没了踪影……

“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她给你包;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围观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响了,居然是阎维文的《母亲》。